恋恋不忘 必有耳光

恋恋不忘 必有耳光

                     

      他有一把有点年代的白牛角梳。

    放在他宽厚的手里显得有点小巧：长不过书签、两头呈小小的弧型、不厚不薄，拿在她白皙、修长的手上刚刚好。那是他上大学时逛街给她买的。八块钱，不算贵，也不便宜，一顿早点加午饭的钱。

    他喜欢看她用它来梳头。她的头发乌黑柔软，不密不稀，没那么垂坠，也不至于轻柔到乱飞，服帖得如同清汤挂面，披在肩上，一切都是那样的刚刚好。她说他宿舍有梳子，随时背在书包里。在图书馆、在自习室，一起看书学习时，她会拿出梳头，也给他梳，说是按摩醒脑。一会儿夹在这本书里，一会儿夹在那本书里，也用来当书签。

    毕业后，他们分了手。她很快就结了婚。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城市，他们碰到的机会很少。开始的那几年，他几乎没空闲时间：醉酒、聚会、泡妞、打牌、打架等等，反正年轻男子该干的正经事、不正经事他一件都没拉下。他以为他放下了。在毕业的第五个年头 ，他顺便也结了婚。妻子是在朋友聚会时认识的，是个会计，人好、能干。

    和妻子在一起后，他的生活如那从高山峡谷里冲出的狂流，从左冲右撞、水花四溅、狂乱喧嚣，到一下子流入宽阔、平坦的平原，平稳、温顺、安静了许多。周围的人都觉得他这样挺好。他也以为生活就可能就是这样子的。

    婚后，回父母家，他将一些自己喜欢的书搬到他俩的家。妻子在整理时，从一本书里拿出把梳子说："哟！这里有把梳子，还挺好看的。"顺手就在自己头上刮了几下。他弹簧般弹起，从妻子手里夺过："看你那猪鬃样的头发！，梳两下就会梳断！"妻子笑着回他："稀奇了！该不会是啥定情物吧？！"他说："也不是没有可能！"两人说说笑笑，继续收拾整理。他知道，是她夹在书里的，当时没想着拿走，更没想着分开。

    后来，这把白牛角梳就放在书房的笔筒里。他时不时端详一会儿，梳几下头。

    日子就这样过着，平淡如水。他们结婚五年，没孩子。妻子除了在单位上班，业余还在外帮别人代账，似乎还挺忙。有次回家说，在帮一家寺庙做账。他好奇:"寺庙能有啥帐可做？！"妻子笑他："也就你才会这样想！人家有钱得很！寺庙里的和尚手机都用苹果，住持年轻得很。"

     

    一天，毫无征兆的，他遇见了她。她带着一女孩，和她长得挺像的。 礼貌寒暄、互留电话、各走各的。没什么波澜起伏，他只是脑补了她和他牵着女孩子的画面。

    后来，也没什么联系。只是在一次几个同学的聚会上，听说她离婚了。那天晚上，他在书房里呆了好长时间。

    日子还是就这样过着，平淡如水。一晚，妻子走进书房，趴在他肩上，搂着脖子，轻声的说："要不我们去彻底检查检查？我还是想要个孩子，再过两年，我年纪也大了，怕没机会。" 他挺直腰坐着，手里还握着那把梳子，缓缓得说："我觉得这样挺好，没必要去检查。"妻子起身，摸摸他的头，先睡去了。

    日子越发消无声息的过着。他在书房呆的时间也愈来愈长。

    一晚，妻子倚在书房门框上，说："我有话跟你说。"他说："嗯。"

    "我们分开吧？！"

    "什么？！"

    "我们离婚吧！"

      一阵短暂的沉默。

    "好。"

    "房子归你，存款归我。"

    "随你。你决定吧，都听你的。"

      整个对话，他都没有回头。

      妻子走进来，拿掉他手上的梳子。

    "别梳了！再梳就没几根头发了。" 他僵坐着，面无表情。

    "以后还是要好好吃饭，少喝酒，少抽烟，现在不比年轻时了。"

    "嗯。"

      妻子拿着那把白牛角梳，看了看，说："和尚就不用梳头。"

      说完将梳子扔桌子上，头也不回的走了。

      前妻走了。没唠叨声、笑声、歌声的屋子很安静。日子一如既往的继续，他看起来没什么大的改变，似乎比原先更自由。

   

    这天，单位的小吴生小孩，女同事们约了去探望，回来后再办公室叽叽喳喳，热闹异常。他一进去，都闭口不说了，气氛有些许尴尬，他有点纳闷，但也没去细想。快下班时，收到同事小孙发来的一条消息：

"哥们，你，没事吧？要不咋下班喝酒去？"

"想喝酒就直说，我能有啥事？"

"那你是啥也没听到咯？"

  他突然就明白过来，早晨的突然安静应该跟他有一定关系了。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就是那啥，她们在医院碰到你前妻了，生了个女孩。听她们那意思，好像说孩子她爹是个庙里管事的和尚。哪会有这种事？别听那群女人乱讲，我们喝酒去？"

  他谢绝了小孙，说他没啥屁事，只是答应父母今晚回家吃饭，哥几个的酒，以后再喝。

  一下班，他直接回到他那寂静的房子，呆坐了几个小时，然后厨房、卫生间、卧室，每个房间都走了一遍。所有的摆设还是前妻在时的样子，只是灰尘有些厚。她只带走了她的东西。

  他以为自己还挺平静的。

  他做到书桌前，拿着那把白牛角梳，细细揣摩，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头发。

  手机在不停的叮咚着，是有微信消息提醒。他打开手机，是大学同学群，好像还挺热闹。他点开，一条条往上看，才知道，她要再婚了。同学正起哄，叫她小范围内请客吃饭，大家乘机也就聚聚。

    他边看边梳着头，觉得自己其实还挺平静的。

    突然，一句话不知咋的就冒上心头："恋恋不忘，必有耳光！"

    他那梳头的手，颓然滑落，那把白牛角梳，跌落在地板上，梳齿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