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决定辞职了。
还有一个月就是中秋节,也是我的29岁生日。没房,没车,没对象,有点秃顶。
作为一个程序猿,本来的收入是那种“看上去好像很多但其实在北京花花就没有了”的程度,毕竟自如和蛋壳时不时一打起来房租又得涨。好在我一个死宅,每个月除去给妈妈治病的费用和房租,还是能够保证生活。
但买房是不敢想的。在偌大的北京城,相当于“2.5个上海,8.4个深圳,15个香港,21个纽约,27个首尔”的北京城,这块看起来巨大的烙饼并没有我的份。
也不是没有做过“升职加薪,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的梦。如果我能奋斗十几年买一套鸟笼子大小的首套房,再花十几年奋斗换一套大一点的二套房……这样的梦可以一直做下去,一直到最近新调来一个女上司时破灭。她看我似乎尤其不顺眼,我却并不明白为什么。
整个组里,我不算资历最长能力最优,却也是公认的学习速度快做事靠谱的类型。为人处世,自我反思还算礼貌周全。前一阵子,恰逢整个领导层大换血,业务变动大,组内业务逢调整期,大家过了好一阵子清闲日子。这两天,产品经理整理新的产品需求,很快就会有新一轮的产品上线任务。每个人都开始紧张起来。其他人忙得要死的时候,我却开始逐渐无事可做。
再傻也能看出她安排的工作量有明显的倾斜。
每当试探性地询问其他组员是否需要帮忙时,回答都是“不用,你忙你的吧。”
我每天在工位上如坐针毡。清晨打开电脑再打开需求文档假装在认真研究,满脑子想的却都是“还没有走上人生巅峰,就开始往回掉了??”然后漫长而孤独的一天中,回忆起过去的事情。
二
在这个新世界,人们不在在意崇高的道德和精神。物质极大丰富的成果是享乐变得如此容易且没有堕入深渊的危险。人们常常呼喊的一句话是“人人彼此相属”。
因为享乐成为第一要素,责任成了古词语。
最强大精明的人才需要担起责任,即开拓疆土,收集能量,扩张他们的版图。
人们不需要爱和恨,也无所谓悲伤。
Db是个有点异常的人。其他人盛传他在培养的时候机器故障停电了几分钟,造成培养的胚胎出现了小小的毛病。
他常常表现出担忧和孤独的情绪,这在其他人是不可理解的。
但幸好,没多少人知道这件事。在觉察到自己的异常后,他把自己很好地保护了起来。
怀着心事长大,像阳光下独自找寻到阴暗的角落。这就更加剧了那份异常。
DB后来成为远征军的一员,负责舰队中一艘小小的调查艇。专门调查施工建设的路上有无存在生命的恒星。
在银河系第三悬臂的星系中一颗孤独的蓝色星系,他找到了碳基文明。
按照规定,需要调查地球文明与新世界文明的契合度,若不契合,则当作一般星系毁灭掉。
调查屏幕首先出现了三只碳基生物。体格最大的那只雄性碳基生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离开了家,稍小的那只雌性使用火煮了食物后也离开。只有最幼小的那只,呆呆地捧着一本书从天暗坐到天亮,又从天亮坐到天暗,等到雌性生物回家,带回来一种圆形的食物,是为月饼,用刀切开,分给儿子当做晚餐。调取资料指出,三只碳基生物是地球某一部分文明的基本组成单元。月饼是一种高糖、高油的能量补充剂,十分不利于人体构成。
可是雌性生物却散发出“愉悦”的信息素。这令他很纳闷。
比较年幼的那只碳基生物显然不爱吃这种粘腻的物质,因为吞咽太困难,却突然想到什么,露出天真的表情。Db给了个指令,主脑便开始接受幼年生物的“脑波”并解码转换为可读文字。
“‘江畔何年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这句诗真的好美……时间有开端吗?有尽头吗?我有生之年能去月球上看看吗?好想成为天文学家……”
雌性生物敛起倦容,幸福地看着儿子老老实实把月饼吃完。
时间进度条往前一拉,当初的幼年碳基生物成年,脸上再也没有天真的表情,每天重复对着看起来很原始的计算设备敲打,和当年那个要看月亮的少年判若两人。
三
离职这一天,我默默收拾着自己工位上的东西。周围同事仍在热火朝天地讨论,似乎没有人对我哐当作响的动作感兴趣。
想了一下,还是在离开之后,坐在路边,给每个同事发了道别。
有心指导我的小琴、温柔的笑笑、憨厚的小陈……好些同事都秒回,内容大多是道别、珍重、赞叹我的业务能力。客套且疏离。只有平时人很好的阿传,一直没有回应。我却也并不能怪他们。我也许从来都是礼貌周全,却从没有交过心,因为我心底里不认同他们的平庸,我也痛恨一切的肤浅。我从来都是顾好自己的责任,却从未对工作产生一丝一毫的认同感,因为这一切从不是推动社会机器运转的正向生产力,而像是安置多余的螺丝钉所带来的背景杂音。我从来觉得,自己不过混口饭吃,对这只会带来负生产力的产品,没有改变的能力。
幼时我以为我是可以上天摘星辰的天选之子,后来被按在地上摩擦,失去梦想,如今只不过再被生活重锤一次。
也许……是我不够勇敢追梦,我不敢在月亮和六便士中选择月亮,因为我也是俗人一个啊。
真可笑,我凭什么清高以为别人麻木不仁,在物质的享乐中忘记宏大空旷的空间里一轮干干净净的月亮。我有什么资格鄙夷六便士,最后两者皆无所得?
手机突然响了一声,是阿传。我随意扫了一下内容,是一份聊天记录,身体的血在一寸一寸的凉掉。
原来……原来逼我走...是因为,觉得我丑。
凭什么啊……老子明明很努力工作了!这是互联网公司哎,又不是卖脸的,你以为选偶像啊。编辑了很长一段话,删了又打,打了又删,最后终于对着上司那张令人作呕的头像点了发送键,屏幕上却显示“对方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的好友”。
真憋屈,真的。
想回家看妈妈啊。想妈妈每年都会放我手上的月饼。说起来很久没回去了。妈妈生病后,我想多赚点钱,便只身一人来大城市工作。每年也仅有过年能回去看望二老两天。
趁着空白,不如回去吧。
家里一片漆黑。
点开灯,桌上仍如同儿时一般放着一盒月饼。蛋黄莲蓉馅儿的。
蛋黄微咸的味道进入口腔,配合着甜腻的月饼皮,刹那间唇齿间满是碳水化合物的香气。像妈妈手掌的温度,暖暖的,皮肤有点粗糙。清冷的月光下,我不禁回忆起中学时代背过的诗: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钥匙转动的声音打乱了我的思绪。爸爸看到我时骤然一惊。
“儿子,你回来啦……”
谁家今夜扁舟子?我的眼瞳也骤然一缩。
扁舟子啊扁舟子……我如今是个没有港湾的孤舟了……
妈妈年后就去世了……我居然,忘了这一点。
“原来你已经不在了啊……”我捂住脸,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外星人沉默地盯着屏幕,空气中似乎都是满溢的悲伤。满满地盛了一盒月光,质能转换之后,一颗圆圆的月饼,静静地躺在控制台上,默默散发着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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