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你知道谁是那个贼了吗？”
“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
我已经记不清到底是我帮了那贼，还是那贼害了我了。
那天是一个周末，我总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事儿要给奶奶说，可一早醒来我就和村里的大孩子们去小河沟里野了，等到中午太阳挂的老高了，才不情不愿的各自回家，并约定吃完饭后，又在小河沟边那个还没搭好的泥巴房子的地方见面。
我那时是高高兴兴的回去的，连回家的步子都是轻快跳跃的，完全没意识到，下午自己不仅因为挨了打没去成，而且还在好长一段时间里成了谷家村远远近近、大大小小、男男女女口中的“熊孩子”。虽然大孩子们眼里好像更多的是佩服，可孩子们的记性也就一天两天的事儿。当然，如果不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不时碰到的大人总拿这事儿和我开玩笑，我本来也可以忘了的。
“小满，怎么着，还拿斧头砍你奶奶的箱子不？”然后配上一副玩笑的表情，这是我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印象最深刻的事儿，甚至远比我当时饭都没吃完的、气冲冲的在厨房门后边拿起那把平常爷爷用来砍柴的斧头，作势要砍奶奶屋里那个箱子的事儿还印象深刻。
奶奶的箱子自然是没砍成的，那可是奶奶的陪嫁箱子，可我做这的事儿却都传到了公社、传到了学校、传到了班主任那里。因为奶奶不信我随口说的要交20元班费的事儿，所以也不知道她是真的打算不给我，还是想炸炸我，反正就是说不给我，甚至吃完饭就躺她屋子里睡午觉去了，完全没意识到交班费对那时的我来说可是天大的事儿。
就这样，在奶奶气定神闲、不紧不慢的神情、动作下，我就去拿了斧头，站在她门口，大声威胁她，说你要是不给我，我就自己拿，钱都在你的箱子里。
奶奶自然是不会受我威胁的，所以她就继续躺着。后来，其实我可能也没挨打，毕竟那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记忆又叫后面的事儿模糊了去，但小河沟我肯定是没去成的，不然，为什么我脑子里没有那个泥巴房子建好的样子呢？
但我也可能挨了打，毕竟，虽然我没有砍箱子的胆儿，可气急的我用斧头砍了奶奶睡觉的那屋的木门，斧头毕竟是个重家伙，虽然只是小孩子的力气，可那响动却是极大的，毕竟，当时在堂屋看电视的爷爷、住对面的大婆、还有隔壁后来听说大概也是在睡午觉的二爷，都出来看这动静了。最重要的，躺在床上的奶奶，也起来了。
于是，我这事儿算是传开了。奶奶第二天还专门领着我去公社学校问我班主任交钱的事儿。
可我到底是忘了我是怎么知道奶奶的钱在箱子里的了，难道真是那贼害了我？如果真是贼害了我，可他又到底是谁呢？
“糟了，糟了，谷和云，快来，快来，好像遭了贼了。”那差不多是开学的前两天，太阳照旧挂的高高的，等爷爷奶奶赶完集回来的时候，奶奶看到“案发现场”，赶忙喊着爷爷。
爷爷赶紧往他们睡觉那屋走去，而我和姐姐本来看到奶奶回来，想着给我们买的吃的才赶紧回来，听了奶奶的话也忙不停的往奶奶他们那屋奔去，结果就看到了奶奶那屋子里衣服、布料、针线筐散乱成一团。
而爷爷见此便当下立断，说是遭了贼了，于是奶奶赶紧往她的陪嫁箱子走去，虽然那箱子是关着的，可箱子脚压着的布料边却不是奶奶平常的习惯。
而等我们也凑近看时，我算是明白了，这一次，与我那次不同，那贼是真的把奶奶的箱子打开了，而且还不是用的我那种笨方法，而是直接把箱子上的锁给砸开了。
奶奶焦急的打开箱子，左翻右翻着，好一会儿，然后，对爷爷说，“娃儿们的学费没得了。”
谷家村遭贼了，可这一次消息却没传多远、传多久。
村长来的时候，奶奶还躺在床上怄气，中午饭也没做，爷爷一直忙东忙西的，也没说饿，我和姐姐是真的饿了，就去地里摘了黄瓜吃，可正午当头摘的黄瓜苦滋滋的，眼看着村长朝我们屋里去了，我们也就赶紧跟着回去了。
“没见了好多钱？”村长进了屋，见乱成一团，便问道。
“800。”爷爷回道。
“还有啥东西没见了没？”村长接着问。
“没，就钱不见了，还是上一场赶场才从邮局取回来的，是两个娃儿爹妈给寄回来的学费钱，诶，看着就要开学了。”爷爷叹息道。
“唉，偷嘛，偷起买药吃。”奶奶看着村长来了也就坐起来了，但还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唉，苗妹儿，钱莫见了就莫见了嘛，你莫怄气，身体要紧。”村长宽慰奶奶道。
“咋个不怄嘛，这贼娃子愣是凶的很，这两个娃儿睡觉那屋动都没动一哈，偷钱直接就偷我这个屋，还只是把我这屋里、这箱子里面的东西翻出来了。”奶奶说道。
“肯定就是近处的人干的这事儿。”奶奶继续说道。
“唉，这也没人看到，哪个又说的清呢。”村长语重心长地说道。
“唉…”屋子里一时间沉默了。
“村长在这儿不？”二婆许惠兰的声音在外边转拐处响起，一下子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
“在这屋里呢，咋的，有啥事嘛？”村长回道，并向屋外走去。
“我屋头遭贼了，村长，你给过来看看嘛！”许惠兰说话的声音较刚刚提高了好几个度，像要让这屋里所有的人都听到一样。
奶奶听了这话也赶紧往屋外头走去。
“你遭偷了啥？”奶奶像是一下子没那么怄了一样，关心起别人的事儿来。
“500块钱，梅女子前几天寄回来的，给她爸买药的钱。”二婆回道，声音也渐渐回到了平常说话的语气。
“唉，那个杀千刀，他偷起去也是买药吃。”奶奶突然又情绪激动起来。
“也只是偷的钱嘛？”村长听她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大概也明白了原委。
“嗯，只是钱。”二婆回道。
“那找不回来了，惠兰妹儿，你喊村长看也没用，我们这儿村长也看了，没见了也就没见了，就只能认了，不然上哪儿找的回来嘛。”奶奶说道。其实一开始遭了贼，她就没觉得能把钱找回来，她不过是气不过，一时间心里堵的慌，才让谷和云去叫了村长来。她深知这事儿叫村长没用，不过是想着闹一闹，可一听二婆家也遭了贼，顿时就安慰起了别人。
“唉，我也晓得，就是心头怄嘛。”二婆回道，语气却不像她的表情那样痛苦。
“你说，我们这儿啥时候遭过贼娃子嘛，真是的。”二婆继续说道。
“我看啊，这肯定是近处人干的。”奶奶坚持她的直觉。
“这没个证据，也找不到那个干的。”村长说道，也还是一直坚持他的立场。
“要不然报警嘛，你们这两家人加起来都千多块了。”村长接着说道。
“报警…”奶奶在嘴里念着，仿佛这是个极生分的词。
“今天上午有人在屋头没得嘛？都没得人听到个动静啥的？”村长又问道。
“我们这近处基本上赶场的赶场，不晓得那个在屋里。”奶奶回道。
“这两个娃儿倒是没去赶场，但跑的远远的，也指望不上。”奶奶看了眼坐在门槛上的我和姐姐。而这个时候，爷爷好像已经坦然接受了这件事儿，已经在厨房里剁起猪草来了。
又是一阵沉默，但却不再安静，因为爷爷的剁菜声。
“唉，算了嘛，漏财免灾。”过了一会儿，奶奶似是松了一口气的说道，大概在她眼里，警察是不能轻易喊的，也是轻易喊不动的。
“唉，只好这样了。”二婆也接道，仿佛松了口气。
看着奶奶和二婆都好像不打算追究了，村长继续在这儿未免有些多余了。
“那我回去了哈，你们也想开点，以后把自己的钱放好。”村长说道。
“嗯，那村长你慢去，麻烦你跑了一趟。”奶奶说道。
其实，本来这事儿是不好麻烦村长跑一趟的，可奶奶当时内心打定主意是近处人干的，觉得要把事情闹大一些，就让爷爷喊村长。爷爷当时说喊也没用，可奶奶就躺床上闭着眼睛，也不做声，爷爷就只好硬着头皮去喊了。现在看来，喊来也不是全白干，奶奶心里好像要舒坦一些了。
“唉，那我也回去了，苗姐。”二婆也似是认栽似的准备往回走了。
“嗯，那你也慢慢去。”奶奶回道。
就这样，这件事随着爷爷向隔壁二爷家借了钱，给我和姐姐报了名，然后爸爸妈妈重新寄了钱还了，慢慢就不了了之了。
好像真的没人关心那个贼是谁，更不用说，还要他们关心到底是我砍奶奶箱子的事儿传的太远，帮贼知道了奶奶放钱的地儿；还是，我们家遭贼这事儿传的又太近，只让我知道了奶奶的钱是放在箱子里，然后贼间接害了我？
自从去年年底我们家总只听到鸡叫，但却捡不到鸡蛋开始，我就怀疑我们这附近有贼，可我没让苗纯香知道，她那人要是知道了，嘴上虽然不依不饶，可心肠却是软的，到头来听她念叨的人也只有我，算了吧。
再说了，我那时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干的这缺德事儿，所以我决定暗中观察一下。可整个冬天过去，我一无所获。鸡也不下蛋了，我就想这事儿就让它过去吧。
可干那缺德事儿的人好像不这么想。去年冬天那么冷，还好我把红薯种都放到了地窖里，不然全冻坏了，开春可就没有种栽了。可没曾想，我自己辛辛苦苦做好的嫁衣，倒叫别人穿了去，贼又出现了，那一次，偷的是一背篓红薯。
当时苗纯香倒也还好，她也只在我面前骂骂咧咧了一天就没事儿了，可我当时就暗下决心一定要把这个贼找出来。我当时有一个预感，偷鸡蛋和偷红薯的是一个人，或者是一家人。
也是从那时起，我开始疑人偷斧起来的，我总觉得谁都可以怀疑。可我毕竟更相信用事实说话，于是我发挥我当兵那会儿学到的侦查本领，仔细的研究了一下放红薯的窖附近的脚印子，排除了我自己的脚印子以后，已经初步有了怀疑的对象。毕竟，偷红薯这事儿，也大概只有近处人干的出。
而正当我欣喜有发现的同时，那个贼也露马脚了。那会儿桃子快熟了，小寒和小满早就眼馋了，我为了不让她们在桃子还没长好的时候就吃掉，我就围着桃子树扎了一圈儿刺。可桃子还是被摘掉了，刚开始是一个两个，不明显，可我毕竟是数过的，所以一清二楚。而那贼后来也不客气了，就直接一个枝桠的都给摘没了，只剩下高处摘不到的没被摘了，而我那时已经确定了谁是贼了。
而我的直觉告诉我，贼，自始至终只一个。但还好，她偷的东西倒也不值钱。可贼胆大概就是这样慢慢大起来的吧。
然后便是这一次了，800块钱，我本来没怀疑那贼的，毕竟这也不是小数，觉得他没那胆子，可苗纯香说的又怎会没有道理呢？为什么单单就偷了这屋，还单单只破坏了那箱子？
可空口无凭，就算真的又是那贼干的，这一次我们也只好认栽。可我已经种下了怀疑的种子，断定从始至终贼只有一个。于是我去找村长时还专门路过他们家，本来只是想看看或是听听有没有什么动静的，可他们家的门关的紧紧的，我还以为我错怪了他呢。
可为什么村长过来没几分钟，他就来了呢？还说他们家也遭了小偷？我过路时，他们家的门锁可是一点儿没坏呀！
我当时真想叫警察来的，可一想这乡里乡亲、邻里邻近的，况且他家梅女子她爸也是真的常年药不离身的。
唉，算了吧，以后还是看好自己家的东西吧。
2006年9月 我发现了一个贼
到底是因为那个贼，还是因为我，让奶奶身上从此多了一个钱袋，也随着岁月过去变得不可追了。奶奶早已静静地躺在那里，再也不能回答我这个问题了。
记得曾经听过疑人偷斧的故事，那故事告诉我们，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即使没有证据，也永远不能置身事外了。可爷爷的笔记又告诉我们，就算有了证据，也并不是一定要将它公之于众。漫漫岁月，发生的这许多事儿或许不只是因为记忆会出错，选择性记忆和选择性失忆都是个人的选择。
于是，我不再探究究竟是因为我拿斧头砍柜子的事儿传遍了谷家村、公社和更远的地方招来了贼，让那贼偷了奶奶的钱；还是那贼使我知道了奶奶放钱的地方，让我多了这么一段童年往事。如果可以，我甚至也可以忘了那个贼。
“我会保密的，爷爷。”合上爷爷那本老旧的的记事本，我又将它放回到了奶奶那个大红色箱子的最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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