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纪寒这天是被爷爷的电话吵醒的。
不过平时她不会起这么晚的啊，爷爷是让她有时间回家看看：
“人老了，你要多陪陪我……咱们爷两个也好有个照应啊！”
她迷迷糊糊地答应了，酒窝里是抹不开的笑意。
纪寒大一，男朋友林宣大三，两人虽说是女追男，按说男方主动权更多——但平时都是他照顾她比较多，就算课业繁重，他也不忘打电话喊她起床，有时间还会带个早餐什么的，顺便一起去学校。
因为双方家长都是极为满意对方的，两人就在外面租了两间房子，极近，逍遥又自在。
可今天不一样，林宣发了短信给她，让她快点起床，早餐……早餐放在窗外？为什么不直接给她，印象中，自己也没有起床气……啊？？
她有点记不清了，难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她忘记的吗？
二
学院里发了新教材，她让闺蜜鑫仔帮她保管一下，她有时间就去寝室里找她，再给她带点零食过去。
说到零食，公寓楼底下的小卖铺新进了一种饼干，吃起来和奥利奥的口感差不多，鑫仔和她都喜欢甜食，那她肯定会喜欢！
进了小卖铺才发现钱包在林宣那里。她放心他，自己又丢三落四，因此一些贵重物品都会让他替自己保管。
纪寒歪头想了想，自己这样做，又何尝不是对他们的一种依赖？表面上是不容置喙的信赖，可万一有一天……有时候她也会过分悲观地想，如果自己突然离开人世了，谁来收回那些属于自己的东西？她不是小气，不是心疼那些身外之物，她只是明白“睹物思人”的道理。
爷爷的突然离世更让她深刻地明白这个道理。
想着，她觉得自己今天真是有些过分奇怪了，明明还什么都没有发生呢，明明什么都还来得及。
买完零食，想起来还剩下四十几块钱，七拐八拐来到一个小胡同里。
三
胡同里雾气很大，迎面走过来一个小男孩，长相酷似林宣，心头的阴霾更重，眉头却不由自主地伸展开来，情不自禁将手伸向那男孩。
小男孩也轻轻抓着她的手，冰冰凉凉的，和预想当中差不多。
“我有事问你。”
小男孩乖巧地点点头，似乎是准备好要回答她的问题了。
“阿婆说汤一会就好了。”
什么汤？当然是林宣平时最喜欢用来解暑的绿豆汤了，林宣既要准备竞赛，还要抽时间来照顾她，作为女朋友，当然要心疼。
“你想问什么就跟我来吧，阿婆早就嘱咐我要接待你了。”
“等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不会来，帮我跟你阿婆说说，手艺既然这么好，就应该在街上租个店面啊！”
小男孩的阿婆也是林宣的阿婆，即使亲戚之间不再走动，这个地方还偏僻的很，林宣也愿意照顾阿婆的生意。
这就是她为什么愿意赖在他的身边，因为在他身边，她心安。
“不过你应该不知道一些事情吧，就是你那个朋友——”
两个人远走越深，胡同里也越来越阴冷，她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却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林宣来过了？”
“……你那个朋友，经常和林大哥一起过来，有次我在医院里还看到林大哥抱着你那个朋友，你居然都不会觉得奇怪吗？”
她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也知道为什么小男孩今天为什么这么阴阳怪气了，便笑着解释：
“鑫仔和林宣是青梅竹马，你应该也知道她啊，既然你这么喜欢林大哥，为什么不喜欢鑫仔呢？”
据她所知，两个人可是形影不离的好哥们儿啊，如果林宣经常光顾阿婆家的生意的话，那么小男孩不应该不认识鑫仔——鑫仔和她都不是外向的人，“一拍即合”这种事情能够发生在她们的身上也不能说不是一种缘分。
“傻瓜！拿去，今天为什么他没有陪你来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嘿，你这种恨铁不成钢的小眼神是怎么肥四啊，小赤佬……”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手里已经多了一个绿色饭盒，饭盒上光秃秃的，好像少了点什么，她想问这是不是原先林宣经常用的那个，却发现男孩已经走远。
——“你真幸福……但是姐姐，下次还是不要一个人过来了吧。还有，虽然我还不能确定，可是你的朋友也许真的想害你也不一定呢。”
四
走在去医院的路上，纪寒的神情还是恍恍惚惚的，觉得林宣好像真的有事瞒着自己，还有为什么要让小男孩转告她来医院找他？
电梯里人不多，她迁就着其中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先去了地下负一层，另外一个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嘴里止不住的抱怨着，又是说晦气，又是骂着冷死人了。
纪寒撇嘴，心想“**就是矫情”，虽然已经入了小暑，可不管是室内还是室外，她始终觉得温度刚刚好，既不太冷也不过热。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医生从负一楼那层离开电梯，又走进来一个面容冷淡的男子，纪寒注意到他低着头，背影和她认识的一个人很像。他有些瘦，又不住地咳嗽；虽然身材高高大大，却过于孱弱了。
纪寒站在他的后面，想递给他纸，摸了摸口袋，空无一物。
男人像察觉到什么似的，猛地回头看向纪寒，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纪寒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可自己的泪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发达，眼泪就那样悄无声息地落下来……
“你是未来的，林宣？”
没有再说一句话，纪寒看着年轻男人的背影，又看了看身后原本就空荡荡的电梯，似乎明白了什么。
鑫仔就在那时出现在自己眼前。
“你爱林宣吗？”
“你说什么？”
——她们原本那样干净的关系，却因为林宣的介入，出现了无法弥补的裂痕。还是，她自以为完美无缺的爱情，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五
“你想结婚吗，纪寒，你说，你想要什么样的婚礼……我帮你实现啊，林宣他说……”
“我怎么了，鑫仔，你又怎么了？”
她看着鑫仔在自己面前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隐隐约约觉得很不真切，不会是个梦吧？
是啊，她奔跑在空无一人的医院走廊里，耳边却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脚步声，只是忽远忽近的嘈杂声，好像自己已经完全被现实世界隔离起来了。
今天是几号？
不对，爷爷说后天必须要回家一趟，爷爷说他很想自己——“如果周六没时间就周日再来。”
可是昨天是她偶像“Y先生”的婚礼，林宣被迫和自己一起看了直播——那是一场很盛大的婚礼，而昨天是星期二！
自己一觉睡醒，就过了一天。
爷爷在说谎，还是爷爷……
六
“你好好养身体，明天我再来看你。”
那是林宣的声音，纪寒张望着，却不知道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再仔细听——
“你想过结婚吗？”
“陈鑫，你在耍我？”
“我问你，你好好回答我！！你有没有想过结婚？！”
“和谁，和你吗？”
纪寒此时已经热泪盈眶，不忍心再听下去；可是老天像是和她作对一样，偏偏就在下一刻，她出现在病房的门口。
“好啊……如果我告诉你，纪寒就在这里，我刚刚还见过她，你把刚才告诉我的话，一字不差地告诉她！林宣！如果你还把我当成……纪寒！！”
刹那间，一切就像雾气一样瞬间消失在自己眼前。
再回眸，周围都是黑漆漆一片，有人抓住自己的手，碎碎念着：“姐姐，我不是说了吗，是你的朋友吧你害死的，她还想害你，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呢……”
七
“阿稚啊，那又是谁害了你？”
“噢，我吗，没有人害我，我是得了遗传病死的。我不恨，和你们不一样的。所以阿婆就暂时收养了我，可是我也很快就要走了。”
“你很喜欢林大哥吗？”
“也不全是，是阿婆让我帮你们，但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啊……我也算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是吧，但是有一件事你弄错了。”
纪寒说完叹息一声，耳边是络绎不绝的车流声，她想起来一些事情，正好要和阿稚说。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我是哪里来的钱，明明没有带钱包，却还是有钱付给阿婆。现在我才记起来，钱是鑫仔给我的，但是只有你和我能用。”
阿稚仰着嫩生生的小脸，瘪着嘴说：“明明是她在路边捡了钱不要，扔到路中央，才让你……”
纪寒这才明白他是误会了，于是自动忽略刺耳的怒吼声，耐心解释道：“这我怎么能怨她？任谁在路边见了冥币都会丢掉的，只有我傻乎乎地觉得那是恶作剧，又重新捡了回来。”
才抓在手里还没有捂热，就看见十米开外的林宣手中提着三杯奶茶已经回来了，就那么愣愣地看着她，脸色一分一分的白了下去，最后撕心裂肺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等等，你要带我去哪里，我现在想回家陪着爷爷。”
虽说自己不一定会立刻离开，可万一呢？
身边的人，不是哪一个都会到死都惦记着她。
“那姐姐你想结婚吗？”
“想和林宣……”
糟糕，几乎是下意识就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了。心说都在耍我呢：那个占据了他大半个青春的男孩子，是她付出了一千多个日夜才短暂拥有的人啊。
耳边风声和着雨声，惊吓声和着怒吼声，她险些有些不能自持，怎么回事？鑫仔在呼唤自己？
怎么回事？
鑫仔能在昏迷中看到自己？那为什么还让自己听到那样让她伤心的话……自己都已经被碾死了……就等于她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没有剩下了，为什么还要让自己对这个世界失望透顶？！！
八
“林大哥说想要见你。”
“他么，什么时候说的？”
“就在你死后，他说过很多次……林大哥还说，不应该迟疑，其实他本可以一早就答应你的。”
“不是的，他在安慰自己吧？”
“其实我还有一些事情没有说。”
“……”
“他还说，不应该有那么多顾虑……有些事情，其实可以不等到你毕业，答应做你男朋友是这样，对你心血来潮提出的结婚也是这样。”
“我怎么会是心血来潮……”
“他来找阿婆，有次他几乎昏死过去，阿婆说如果真的没办法接受的话，生不如死还不如早作……”
——“纪寒。”
纪寒用食指抵住他的嘴唇，示意他先不要说话，她几乎是奇迹般地听到林宣在和她说话。
“带我见他！”
她喊道。哪怕下一秒就化为青烟，她知道他其实一直都爱她……
九
“可是你不是已经见过他了吗？”
“没有，阿稚，现在不要和姐姐开玩笑，阿婆不是说你得帮我吗，我现在必须要看到他！”
眼前又出现那种画面了，是她为了那个自以为是的恶作剧而被火车撞飞的血腥画面，这个画面一直都在自己眼前挥之不去——现在却有些模糊了。
“我说真的，姐姐你在医院明明看得到，却骗自己看不到。”
耳边汽车的呼啸声如此清晰，那近在咫尺的脸的主人，是她此生除了爷爷外最舍不得伤害的人。
现在倒在汽车下的，满身是血的人是林宣。
他到底怎么了。他怎么能以这样的方式陪着自己？
十
明明她最爱她，她最不愿意看到这种结果。
她最爱他。
昨天。
今天。
明天……她都最爱他。
“纪寒，我会和你结婚。”
“纪寒，你回来吧。”
“纪寒，我想你……”
“纪寒，是不是很冷？”
“今天我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你不要怨我，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里……那个世界里爷爷他可能，已经不记得你了。所以，我想去陪你。”
十一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你不要怨我。
昨天今天明天，你要记得，林宣最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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