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世界

人到了会幻想的年龄，就开始向往外面的世界。

这些年，旅游业发展很快，周围的朋友暑假时开始有人寻找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住到农家小院里去避暑。的确，对于长期生活在城市中的人来说，清澈的河水、碧绿的原野、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山顶飘着几片白云，晚上，天上的星星亮晶晶的，一条银河横过天空，确实有几分诗情画意。但是，对于一个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孩子来说向往的反而是城市高楼大厦和林荫道，是大学校园里图书馆明亮的灯光。再长大一点，向往的世界里还会有穿着学生服的漂亮的女大学生。

和外面的世界连接在一起的，是火车。

姥姥去世早，母亲和姨姥姥感情很好，每年总带我们去姨姥姥家小住。放暑假，母亲就开始计划去姨姥姥家的事。姐姐、我和几个妹妹都很高兴。姨姥姥家最吸引我们的是她们村靠近铁路，出村就能看到铁路。到了姨姥姥家，母亲开始和姨姥姥拉家常，我们连忙跑出门去，跑到离铁路不远的地方，我们就一字排开坐了下来。火车轰隆隆开过来了，我们激动地站了起来，贪婪地盯着火车看，羡慕着那些坐在火车里的乘客，被轰隆隆的火车送到了一个在小说或者电影里的世界。

在县城读高中，经常能够看到火车。灵宝西面的铁路地势很高，那时候又没有什么高楼，站在学校操场，一抬头就可以看到铁路上奔驰的列车。但是，仍然没有机会坐在火车上奔向远方，外面的世界还只是存在在想象中。

高中时和上一届的一个同学有过短暂的友谊。高一教师节，每个班都要出墙报，不是用粉笔写，是写在稿纸上，一沓沓整整齐齐贴在墙报栏里。这个同学看到我在墙报里写的东西，跑过来找我，问我是否看过一个名字叽里咕噜的俄罗斯作家的作品，说是他很喜欢这个作家，说我写的东西好像有这个作家的影子。他的话有点莫名其妙，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作家的名字，即使后来完整读过几本外国文学史，也还是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名字。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之间产生友谊，后来，他来找过我三四次，我也找过他三四次，在一起说过好多幼稚的满是幻想的话。高三开学的时候，我在学校的光荣榜里看到了他的名字，知道他考入了远方的一个大学。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就是那一天乘着火车奔向远方的，心里充满了对他的羡慕，有想到火车站送送他的冲动。晚自习时，天下雨了，我坐在教室，呆呆地想火车会把他带到一个什么样的远方。在我的想象里，那是一个高楼林立、道路宽阔的城市，校园呢，一定有很多高大的树木、美丽的花园、蜿蜒曲折的小路，一些楼房就坐落在树林和花园间，到了晚上，玻璃窗口就倾泻出明亮的灯光。我拿出笔记本，开始在上面写一首小诗，最后一段是：“列车碾过宁静的原野，雨声喧哗或者低吟，都是我不知疲倦的歌声，千里万里为你送行。”

第二年，我如愿拿到了一张通知书，买到了平生第一张火车票，满怀兴奋地踏上了奔向远方的行程。接下来的几十年，我买过无数张火车票，无数次奔向一个个陌生的地方。奇怪的是，站在异乡的街头，内心挥之不去的，却是那个坐落在黄河岸边的小小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