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后,刘离在黑暗中顶着风雨不知道走了多久,后来他在林子边发现了一个凉亭,就躲到里面休息。这一路走来,他踉踉跄跄,磕磕碰碰,早已疲惫不堪,便在这破凉亭里睡着了。
梦见父亲带着一群伙计找来,抓住他就是一顿臭骂,吓得他顿时从熟睡中惊醒。左顾右盼,此时天已微亮,雨水也已停歇。但阴沉的天空以及潮湿的空气让人感觉,这天气随时都会有新的变化。
刘离没有犹豫,冲出了凉亭,踏着积水继续前行。这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甚至还没想好要去哪里,只是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至于去哪——走一步算一步吧。
为了避免被家里人追上,他特意拣了条偏僻小径走。一路上杂草丛生,道路崎岖不平、似有似无,再加上这阴雨天气,到处都泥泞不堪,甚是难走。雨停后,他用体内真气烘干了衣物,但逼不退污垢,这让他显得狼狈不堪,浑身难受。
上午时分,他在一个三岔路口遇到一个茶棚,吃了几个肉包子,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就又匆匆上路了。
不知不觉间,刘离赶了一整天的路。眼看着太阳就要下山,他环顾四周,却不知身处何处。一路上光顾着躲身后的追兵,竟一不小心走到山里头来了。
他在旁边的一块大磐石上坐下,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山坳之中,前面有一条小路蜿蜒而上,进入山林深处。两侧青山绿树,郁郁葱葱,徐徐清风时不时带来阵阵清脆的鸟鸣声,或远或近,或高或低。鸟鸣声在山间回荡,显得寂静空旷。
可惜刘离此时没有心情欣赏这秀丽的山景,后面有追兵,前面是深山,也不知道这片山林到底有多大,继续往前走的话,还要多久才能看到人家。
难道要往回走?刘离心想。
此时的刘离已经筋疲力尽、四肢发麻。他叹了一口气,开始有些后悔,倒不是后悔擅自出走,而是后悔没有多作打算。离家出走这种事,还是应该有个计划才好:弄匹好马,多带点盘缠和干粮,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出城。快马加鞭走官道,现在应该已经在一家客栈落脚了,好吃好喝好住。不管怎样,不至于落得现在这么狼狈。
话是这么说,但现在总不能往回走了。
他朝前望去,心里估计着自己可以翻过这片山林,到对面的县城去,虽然他并不确定山那边是什么地方。按照方位,应该是马安县吧,他并没有去过那里,只是曾听父亲提起过。
他此时又困又乏,看到旁边正好有一大片枯草,就直接躺了上去。雨水刚冲洗过不久,天还没放晴,要不是实在是累得不行,没人愿意躺在这种潮湿的地方。
他一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乌云已经散去,天刚微微亮,太阳还没升起,金星位于东方清晰可见。刘离在草丛里扭动着身子,艰难地睁开双眼,看到这万里晴空如一块刚洗过的蓝宝石般圆润剔透,意识到已经过去一晚了。昨天他原本想稍微休息一会,就去找吃的,结果不小心就睡着了。
在这草丛中泡了一晚上,他的衣服已经湿透,浑身冰凉。衣服里也钻进了很多碎草屑,咯得他相当难受。脸上和手上还有好几道被杂草划出来的细长伤口,隐隐作痛。
刘离感觉自己就像一条泥鳅在泥地里挣扎。不过既然天气已经放晴,他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晃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站稳身子,干咳了几声。然后深吸几口气,开始运动内丹之火。他的身体随之慢慢升温,只见阵阵水汽从他身上冒出,不一会儿,衣服就干了。然后他把衣服拍了拍、抖了抖,好好整理了一番。又在原地伸展手脚,感觉精神了许多。
这一觉,倒让刘离感觉不像昨晚那么饿了。不过他清楚,再不吃点什么,饥饿很快就会卷土重来。今天,说什么也得吃顿饱饭。
随后,刘离毫不犹豫地往山里走去,就好像昨晚他已下定决心要翻过这片山林,但事实上他昨天什么决定都没有做。
心想走了这么一条出人意料的路,想必再也没有人能找到他了,不由得暗暗地庆幸。
话分两头,刘家此时已经乱成了一团麻。
昨日清晨,一个下人到院子里打扫,看到少爷房间的房门大开。正觉得奇怪,走过去一瞧,发现屋内一片狼藉,刘离也不知道去哪了,就立马跑去禀报了老爷。刘老爷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带着几个下人把宅子上上下下都搜了一遍,又出去询问街坊邻里,没有发现刘离的任何踪迹。然后就急匆匆地去报了官,说刘离被强盗掳走了。
知府得知自己未过门的女婿被强盗掳走了,一拍桌子,立马派人到城内外去搜查,同时加强了城门的戒备,尤其对外来人员要严加盘查。
刘老爷回到府上后,坐立不安。他在大堂里左右踱步,努力地回想刘离房间里的线索,但也无济于事。刘夫人则坐在一旁,在她女儿的陪同下,战战兢兢地抹眼泪。一群下人不知所措地站在大堂外,等候着老爷的指示。
刘家上下一时陷入了恐慌,原先喜庆热闹的氛围瞬间烟消云散了。
再说回来,刘离在这山林中边走边四处张望,指望着能找到几株长满果实的果树,摘点果子来充饥。只是他光顾着找果树却忘了看脚下的路,不小心被绊倒,狠狠摔了一跤。等他站起身来,伸出手一看,擦破了一块皮,疼痛不止。
刘离拍拍身子,叹了口气。这一跤倒把他摔明白了——这山里唯一长果子的树应该只有松树了。
果树怎么会长在这种地方呢?他心想。
只见太阳越升越高,脚下的路也越来越难走,很多时候他必须四肢并用,爬上爬下。用手拨开烦人的枝条,用脚突破杂草的围攻,钻过藤蔓,跨过沟壑,还得经常探探脚下的石头是否坚实。衣服不时被荆棘钩住,一不注意就会被扯破。不过这些他都还能对付,糟糕的是什么吃喝也没找到。饥渴交加,再加上这燥热的天气,感觉整个人都要昏过去了。
原以为在这山林里找点水和食物的是件容易的事,显然他错了。无论刘离多么不情愿面对,他都不得不承认,他这个从小不愁吃穿的富家公子,对深山的危险一无所知。
走着走着,刘离忽然隐隐约约听到了水流声。他为之一振,立马站住脚步,抬起头来仔细倾听。然后循声望去,看到不远处石缝间有股涓涓细流。他立刻改变方向,往泉水那边爬去。靠近后发现泉水下面有一块磐石,这块大石头嵌在地上,日积月累已经被泉水打出了一个大坑,形成了一个小水潭。
这泉水声悦耳动听,潭水至清至洁,别说是一个口渴难耐的人了,就是一个已经酒足饭饱的家伙看到这水,也会忍不住喝几口。
刘离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喝起水来,解了渴,他还希望能通过喝水减缓一下饥饿。喝完水后,又洗了洗脸,坐在泉水边休息了一会儿。
他原本想带上一些泉水上路,但是苦于没有盛水的容器,想来想去也没想到什么办法,于是他又趴下大喝了几口。
抬头望望天,烈日在上——午时已过。他起身拍拍衣服,卷起袖子,又重新上路了。
渐渐地,刘离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做了个错误的决定,最开始就不应该进到这片山林里来。以前他幻想着行走江湖的时候,只想到了惩奸除恶、降妖除魔,把其他事都忽略了。没想到在这山林里找点吃喝比打妖怪还难,不由得有点丧气。路上他不止一次地想要往回走,但每次回过头看到刚走过来的路,看到刚刚滑倒的那个斜坡,又很不甘心。
只是他越是往前,退路也就越远。
水终究是不能当饭吃,刘离已经一天多没有吃东西了,饿得发慌,他开始摘沿途的树叶和野草吃。大部分树叶和野草都难以下咽,咀嚼几口只能吐出来,有些味道稍微好一点的,他就硬着头皮咽下去。
当他伸手去一片灌木丛摘叶子时,猛然发现这片灌木上长满了黄色的小果子。顿时两眼放光,把手上的树叶随手一丢,想也没多想就去摘果子来吃。结果这些果实奇酸无比,酸得牙齿都软了。不过好歹也是能吃的东西,刘离没有办法,硬着头皮,狰狞着脸吃了下去。吃了几个以后,也就慢慢习惯了这酸味,越吃越多,越吃越快,最后整片灌木丛的果子几乎都被他吃光了。
吃饱后坐在地上休息,刘离感觉肚子不太舒服,他这辈子吃过的酸味可能都没今天多。不管怎么样,总比饿死了强。再看看眼前茂密的山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心想回去的路很可能和前方的路一样长了。
不过吃完这顿后,刘离找回了一点信心。虽然不容易,但他相信自己能靠类似的方式活下去,直到走出这片山林。
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刘离自我安慰道。
然后他苦笑了一下,想起了父母,也不知道二老现在怎么样了。当热情已经褪去,只剩下眼前冰冷残酷的现实时,他对自己的不告而别感到了羞愧,也许自己真的不该离家出走,没准好好和父母谈谈他们会理解的呢。
不多时,他又起身继续上路了。
但是很快,他又饿了,走山路本来就耗费体力,更何况他吃的东西真的只能“填肚子”而已。他腿脚酸痛,肚子瘪瘪,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走停停,狼狈不堪,活像一条丧家之犬。好在他总是能在关键时刻找到水源,要不然情况会糟糕很多。
眼看着太阳又要下山,下一顿还没有着落,刘离又开始啃起树叶来。也许是因为他已经充分认识到了现实的残酷,这次无论叶子多难吃,都努力咽了下去。树叶吃多了,也确实可以缓解饥饿,让人感觉精神一些。不过他很清楚,这种东西不能长久吃,必须尽快走出这个鬼地方。
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他找来一些干燥的杂草,铺成一张软席,就地躺下休息。虽然饿意还在,但他还是很快就睡着了。
这里已是山林深处,白天都有阴风阵阵,在没有阳光照射的地方,更有一种刺骨的寒意直逼人心。这寒意并非因为气温低,而是无论你走到哪,总感觉暗中有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你,让你防不胜防。到了黑夜,昏暗的月色下,一只乱窜的松鼠也能把人吓一大跳,更别说那些不知道什么动物发出的奇怪叫声了。在这种地方,即使是经验丰富的猎户也得警觉起来,更别说是刘离这种混小子了。
只是刘离已经睡着了,所谓眼不见心不乱,似乎这一切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然而到了午夜,云层遮住了本就残缺的月亮,山林里显得更加阴森恐怖了。忽然从远处传来几声野狼的嗷叫,把刘离从熟睡中惊醒。
“嗷——呜———”一声未平,一声又起。这叫声在山林里层层回荡,甚是吓人。
刘离慌忙躲到一棵大松树下,竖起两耳紧张地辨别狼嚎的方位。很快他发现,野狼至少在两三座山外,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威胁。只是他实在没法忽略这可以与鬼哭相提并论的狼嚎,重新躺下睡觉。
他坐在树下,紧紧抱着大腿,缩着脑袋,尽可能地使自己变得更小。同时竖起两耳,睁大眼睛,保持警觉。
过了不知道多久,那可怕的叫声慢慢隐去,留下的却是比嚎叫更可怕的寂静。刘离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他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可是他的眼睛干涩,眼皮也越来越重,整个人沉沉欲睡。
现在还有必要如此紧张吗?刘离心想。
正当他打算重新去躺下睡觉时,前面不远处的一个灌木丛里出现了一丝动静。这声音就像是松鼠跳到了树枝上,也可能是野兔冲进了草丛里,或者是小鸟扑哧着翅膀从林间飞过。刘离盯着前方,一只手摸着背后的大树,慢慢从地上站起来。
猛然间,从那灌木丛中跳出一只大猫,瞪着两只圆闪闪的大眼,朝刘离直扑而来,把他一把按倒在了地上,毫不犹豫就朝他的脖子上咬来。这是一只斑纹大虎,只见他吊睛圆眼,獠牙血齿,华皮亮色,四肢雄健,真乃百兽之王。今日刘离能在这山林中遭此一劫,也算不枉此行。
这畜牲张着血盆大口好像一口就能咬断刘离的脖子,嘴里散发出来的血腥味把刘离身上的每块肌肉都唤醒了,他全身紧张,咬着牙极力顶住老虎的下巴,要把这野兽从自己身上推开。
老虎伴着低沉的吼声,一次又一次发起攻势,一次比一次凶狠,一次比一次离目标更近。刘离用力抠住老虎的咽喉,只是他的双手和老虎粗壮的脖子比起来,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看到老虎凶狠的眼神和尖锐的牙齿,刘离第一次感到死亡离他这么近,不由得产生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也正是这种对死亡的畏惧,激发了他的力量,他在地上怒吼了一声:“啊!”
随后老虎下巴处瞬间升温,冒出了火苗和轻烟。这畜牲感受到了灼热,身体很快疲软了下去,并发出一声悲鸣。刘离顺势把它猛推出了好几步远,狠狠摔在了地上。老虎在地上抽搐翻滚,发出短促的吼叫,活像一条被人狠狠教训了一番的狗。
刘离没有给这野兽机会,他从地上迅速爬起来后,立马抓起一团火球,毫不客气地往老虎头上狠狠砸去。
伴着一声有气无力的哀嚎,野兽一命呜呼。只见它身上的皮毛被烧了一大片,冒出缕缕青烟,散发出阵阵焦臭。
刘离一只手撑在树上,一只手按在左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看着这老虎慢慢断了气,他才敢稍微放松了一些。
他的胸口被野兽的利爪划了几道口子,有大有小,皮破肉绽,痛苦难耐。把手用力按在伤口附近能让他感觉好一些。好在没有伤及血脉,只是一些皮肉伤。
“妈的,呸!”刘离朝地上吐了口口水,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内心。
大概过了一刻钟,他才逐渐回过神来。随后便立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与恐惧,就像有一块巨石死死地压着他的身体,让他变得格外的脆弱。
靠着大树,他慢慢坐到了地上。只是这次没有再抱住大腿,而是把脑袋靠在了树杆上,轻轻露出了胸膛。
过了不知多久,他收拢起周围的一些干树枝和落叶,点上了火。火焰给他带来了光明和温暖,以抵抗山林里的冷风和黑夜的恐怖。借着火光,他简单地清理了一下伤口。然后靠在树上,看着眼前摇曳的篝火,慢慢地失去了意识。
这是刘离离家出走后的第二晚,但在他的记忆里,这是第一晚,因此显得颇为特别。在今后的日子里,他偶尔也会想起这天夜里,在这深山老林中,遇到的这只吃人的野兽。就好像这一切的遭遇都在冥冥中自有安排,不过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第二天刘离还是起得很早,一起来就感觉身心俱疲,胸前的伤口隐隐作痛,肚子咕咕直叫。看着死在不远处的老虎,他摇摇头,很快踏上了前行的道路。
刘离越来越习惯吃树叶了,无论摘到的叶子多难吃,他都努力咽下去。但他的双腿比前一天更酸痛了,感觉两只脚都有些不听使唤,胸口还多了几道伤,疼痛不已。如今的他确实是伤痕累累,无奈已误入深山,只好忍着酸痛又走了一天。
不过今天比昨天幸运,几乎没挨过渴,走到哪儿哪儿就有水源。还找到了一片山莓,虽然不是很多,但是酸甜可口,简直人间美味。下午的时候,一群野鸟从他头顶飞过,他随手一个火球打上去,居然真的打下一只倒霉的家伙来,因此他有了一只烤野鸟作为晚饭。这使得他心情大好,对前面的路又重新乐观了起来。
在那之后,刘离继续在山里走了两天,显然他之前低估了这片山林的大小,或者是高估了自己走山路的本事,不过现在这个已经不重要了。
这天下午,当刘离好不容易爬上一个小山头时,远远望见对面山下,有一条白色的小路,从山脚沿着山沟,一直往前,绕过前方的一座矮山,不知通往何处去。他兴奋得不顾危险从山上滑了下去,把酸痛和饥饿全都抛在了脑后。
刘离来到山下的小径上,确信这是一条人走出来的路。于是他沿着小路快步向前,路上既没有荆棘骚扰,也没有碎石挡路,更不用担心什么时候地面会塌下去,他越走越兴奋。当他拐过一个弯口时,视野瞬间开阔了。看到在两山中间的山坳里,有一家客栈背靠着山,立在路旁,门前写着“酒”字的小旗子随着山风飘动。不过这条小路究竟延伸到什么地方,还是看不见。
刘离三步做两步地向客栈走去,边走边整理自己的衣服头发。他摸了摸身上的银子,想到之前差点因为嫌银两累赘,而把它们丢在山里,还有一点后怕。
走进客栈,只见空旷的大堂里,整整齐齐摆放着四张方桌,每张桌子整整齐齐配着四条长凳。客栈里空无一人,整幢房子静悄悄、阴森森。
刘离慢慢靠近一张桌子,瞥见桌凳子上有一层薄薄的灰尘。可以看出,距上次擦洗桌子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随手摸了摸长凳上的尘埃,然后坐了下来,心里有点失落。他原以为这里会有热情的伙计在等着他,当他拿出身上的银子后,伙计两眼放光,给他端茶倒水。
门外晴空丽日,清风拂拂。屋内悄然静谧,孑然一人。
刘离左右张望,有些迷茫。他站起身来,走到柜台确认没有人躲在下面后,对着大堂喊了一声:“有人吗?”
这嗓音有气无力,有力无心。
他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没有听到任何回音。然后试着提高嗓门,又喊了一声:“有人在吗!?”
他的声音在梁柱上回荡,但很快就平息了,依然没有人回应他。
刘离打算进厨房看看,但为了确定客栈里确实没有其他人,他又喊了两次。当他正打算喊第三次时,突然听见楼上“咚咚咚”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就感到有人从楼梯上走下来了。他退后两步,便见到了一个打扮艳丽的妇人正从楼梯上下来。这女人也看到了刘离,边走边笑着对刘离说:“官人,您是要住店吗?”
妇人看上去三十来岁,样子也挺标致。但看她这浓妆艳抹下的笑容,活脱脱就是青楼里的老鸨出来接客了。刘离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女人走到他身边时才想起来要回答她问题。清了清嗓子,说道:“给我弄点东西吃就好。”
刘离原来是想在这里住一晚的,但看到老板娘这副打扮,心里别提多别扭。不管如何,先填饱肚子再说。
“没问题,官人先坐。”说完,女人抓住刘离的手,把他往最近的一张桌子上领。
刘离连忙挣脱开,急忙到桌上坐下。女人撇嘴一笑,上下打量着刘离,然后用衣袖擦了擦桌子,问他要吃什么。刘离说要一碗粥和五个肉包子,当然,先上一碗水。女人让他等一下,便转身到厨房里去了,留下一阵浓浓的胭脂味。
看着妇人离去的背影,刘离的心里充满了疑惑。但他太累了,此时只想填饱肚子,然后好好睡一觉。他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隐隐约约感到背后有人,当他回头,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突然出现在客栈门口,黑压压地挡住了外面的光线,让原本就昏暗的客栈变得更加阴暗了。
刘离被吓了一跳,呆呆地盯着那人看。
随着男子慢慢地走进客栈,刘离也渐渐看清了此人的模样。只见他皮肤粗糙,脸上皱纹遍布,胡子稀疏,两眼尖锐有神,四肢粗壮,左腰间佩了一把铁剑。
刘离回过头避开男人的目光,却听得“咔塔”一声,那人直接把剑放在了刘离的桌子上,然后坐在了刘离的对面。
刘离猛地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望着对面这个人。这时,他的脑海里闪现出一系列可怕的景象,一些他早就应该意识到,但因为饥饿而忽略的事。为什么这种山林里会有客栈?为什么客栈老板娘那么奇怪?刚才他进客栈的时候附近没看到任何人,这人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他是谁,想干什么?这些疑问组织起一幅可怕的画面,刘离甚至不敢往下想。
他记得以前在话本中读到过,荒山野岭的客栈谋财害命,把人剁成肉酱,做成人肉包子,再卖给其他人。怪不得刚才老板娘说只有包子和粥呢!刘离慌了,紧张得身体有些僵硬,双腿微微发颤,但他强装镇定,喉咙里咽了一口气,随时准备淬对面一脸火。
说起来,刘离虽然懂得玄门之术,也会一些拳脚功夫,但他现在腿脚酸麻、体力不支,对方却像是有备而来,如何是好?不由得心里发怵。
那男子一直盯着刘离的眼睛,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突然开口问道:“这位少侠,敢问从何处来?”
“新城。”刘离声音有些沙哑,但干净利落,生怕说多了什么。
“新城?从新城走山路到这里可不好走。”男子微微摇摇头,作无奈状。
刘离一动不动地看着对面,心里发虚。见他又要开口,却听到从厨房里传来了老板娘的声音,把他给打断了:“客官,您先喝水。包子和粥马上就到。”
当她走出厨房,看到刘离对面的人时,笑得很开心,这两人显然是认识的。
男子瞥了一眼老板娘,又转回来盯着刘离看,神情如故。女人把一壶茶水和一口碗放到刘离面前。没多说一言,转身又回厨房去了。
很快,客栈里又安静了下来,气氛很紧张。刘离看看桌上的茶水,又看看对面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那人突然问道:“公子为何不用水?”
刘离注意到这人的右手稳稳地放在他的那把剑上,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就好像山里的野兽盯上了它的猎物,只待最后一击了。
他用力深吸一口气,伸手去取茶壶。他的手臂僵硬,动作缓慢。当他提起茶壶,往碗里倒水时,对面那人突然打断了他,说道:“慢着!”
刘离一惊,慌忙放下茶壶和碗,碗里的水也因震荡溅了出来。他身体不自觉地往后倾,等着对方出招。
“干嘛?”刘离问道。
原来在刘离倒水的时候,男子注意到了他手上的玉手镯。这手镯不一般,名叫五色玉,由五种颜色的玉等比例打造而成,分别是黄金玉、紫叶玉、碧波玉、赤成玉、坤灵玉。有五种颜色,所以戴在手上颇为显眼,一般刘离都是把它藏在袖子里,但他的袖口现在已经破得不成样了,自然藏不住什么东西。
对方来回打量着手镯和刘离。刘离也注意到了他的异常,故意把衣袖往下一拉盖住了手镯。
不知为何,这个从进门到现在,脸色一直很凝重的人,脸上的肌肉慢慢放松了下来,他细细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一碗凉茶有什么好喝好,我知道这客栈里有几坛好酒,不知道少侠有没有兴趣?”
刘离一愣,还没等他答话,那人就站了起来,把碗里的水往地上随手一倒,然后拿起水壶走进了厨房。
刘离看着那人留在桌子上的剑,感到莫名其妙。他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心里的疑惑比原来更多了,这人到底是谁?他和这家老板娘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让我喝酒?难道他要去下毒?
刘离心里打起了退堂鼓,他想马上离开此地,但是他现在腿脚酸痛、全身乏力,如果对方确实要加害于他,那他是万万跑不了的。事到如今,他只能做好背水一战的准备。
他移了移凳子,调整了自己的坐姿,好让自己待会有发挥的空间。又搓了搓手,捏了捏拳头,努力地调整状态,紧张得忘了饥饿。
当他还在纠结要不要趁现在把他的剑毁掉时,那男子左手提着一壶酒,右手拿着两只烤野兔走出了厨房。他把烤野兔和酒往桌子上一放,又重新坐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他看着刘离,刘离看着桌子上的烤肉和酒。
酒肉香味弥漫,刺激着刘离那脆弱的神经,熏得他头昏脑胀。
两人沉默不语,坐着对视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男子伸手掰下一块兔肉大口吃了起来,又拿起酒壶喝了一口。放下酒壶,继续盯着刘离看。
这是在告诉刘离食物没有毒,刘离自然是明白的。既然他都吃了,那应该确实没问题。刘离看着眼前的美味,摸摸瘪瘪的肚皮,实在是忍不住了。就拿起酒喝了一大口,又抓起烤肉来吃,越喝越多,越吃越快。他时不时抬起头看看对面,然后又埋头吃喝起来。很快,两只烤野兔和一整壶酒都吃完了。
刘离摸摸肚皮,显得心满意足,轻声问道:“这些......要几个钱?”
对方没有理会他,反问道:“你要去哪儿?”
刘离原来想去敬天府,但现在显然不是朝那个方向走的。他迟疑了一下,说:“去马安城。”
“这里离马安县只少还有六十里,你可以先到附近的村庄,修整一下,然后再找辆马车过去。”
刘离并不真想去马安县,当然也就没有把对方的提议放在心上。不过吃饱喝足的他,开始对这个来路不明的人有了些许信任,虽然还是不清楚他究竟是什么人,不过他此时好像没有恶意。
看刘离显得放松了许多。那人便问道:“可以上路了吗?”
“上路?”刘离疑惑道。
“你要在这山里过一辈子?”
“当然不。”
“走,我带你到最近的村子去。”男子站起身来,把剑随手挂在了腰上,看着刘离一脸疑惑地坐在原地,他接着说道:“有事路上说。”
此时刘离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就勉强同意了。于是,两人一起离开了客栈。
路上,刘离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注意他的这位同伴,走起路来也很不自然,走快一点怕超过了他,走慢一点又感觉别扭。这中年男子则以为刘离是因为腿脚酸痛才这样的。
走了一段路后,男子终于开口说话道:“一直以来,人类和妖怪之间有一种默契。”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前方,就好像不是在对刘离说。
“人类有自己的地盘,他们建造村落、城池。妖怪也有妖怪的地盘,一般是那些大山大水。”
刘离微微转过头看着旁边这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我是谁不重要,不过我并不打算害你,要不然你已经死了。”
刘离还没有想好如何回话,那人又接着说:“妖怪如果进入人类的地界,就会被人杀死。反之,如果人类进入妖怪的地盘,也会被妖怪吃掉。按理说,你放着敞亮的大路不走,偏偏走进了这深山老林,就应该把命留在这里。”
刘离咽了口口水,问道:“那你为何不杀我?”
“大概十一年前,我在新城附近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他原本可以一掌将我打死,但他没有,而是饶了我一命。当时我就问他为何不杀我,他说,以后他也可能会落到我的手上,希望到时候我能放他一马。我原以为那老头儿只是说了一句玩笑话,直到我看到你手上戴着和他一模一样的手镯的时候,我才明白过来。”
刘离伸出右手,拉了一下衣袖,露出了五色手镯。剑客看了一眼,接着说:“我并不在乎你和那人是什么关系,那是你们自己的事。不管怎么样,从此以后我也就不欠任何人人情了。”
听到这,刘离长舒一口气。没想到师父临走时留给他的手镯,居然阴差阳错地救了他一命。然后他对身旁的这个妖怪产生了一丝敬佩,不过毕竟人妖殊途,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后来他们又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刘离得知以前这山中确实有一条通往新城的小路,不过拜山中妖怪所赐,现在已经没什么人走了。
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刘离终于看到了一个村子,房舍不多,参差不齐。
妖怪说他不方便靠近,便与刘离告了别,纵身跳进了山林中。当刘离回头时,只听到山中有些许动静,已不见那人的踪影。
这是刘离第一次离妖怪这么近,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既不害怕也不紧张,至少到后来他是没有害怕的。他调整了一下状态,快步朝山下的村庄走去。值得庆幸的是,他终于走出了这片山林。
这小村落里并没有客栈,刘离便投宿到了一户人家,因为给的钱足够多,这家主人也就没在意刘离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以及是不是妖怪了。他又去裁缝铺订了一套衣服,在这小村子住了六天,等衣服做好了,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才打算重新上路。
他算了算自己身上的银两,除去在山里丢掉的,这几天住宿、换新衣服用掉的,剩下的还够他用一段时间。
他摸了摸戴在脖子上的玉佩,这玉佩从小戴到大,母亲一直说它是护身符,虽然现在离家在外,也是不能卖掉的。他又摸了摸手上的五色玉,师父临走前一再叮嘱他要好好保管,也是不能卖的,更何况,这宝贝刚刚救了他一命。
刘离来到村口找到了一辆马车,说要去青水城。车夫上下打量着他,摇摇头说道:“青水城最近在闹妖怪,不去。”
“妖怪?”刘离问。
“可不是嘛,都闹了两个月了。”车夫道。
刘离来了兴致,追问道:“什么妖怪?”
“不清楚,只知道是很厉害的妖怪,经常到城里抓百姓。当地官府还悬赏了两百两银子捉拿妖怪呢。”
两百两,不是个小数目。刘离突然想到自己可以通过打妖怪来换盘缠,虽然他之前从来没单独对付过妖怪,不过他对自己的本事还是有点信心的。
“那官府也不管吗?”刘离问。
“官府?官府还管这种事?”车夫说。
刘离没有再多问。他仔细想了想后,就说要加路费,但车夫还是不愿意去。他好说歹说,最后车夫才同意把他送到青水城外的一家客栈,但绝对不进城。
于是,马车很快就上路了,刘离坐在车后面,看着几天前他刚逃出来的那片山林渐渐远去,想起了父母,也想起在山里的那几天,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离家越远,他就越发的感觉这个世界是如此的陌生,就好像他以前从来没有离开过新城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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