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九）

昔日宫墙柳，一别几春秋。

如今月依旧，是否结新愁？

月华如霜，染尽江山，漫过长江大河。随州穹顶之上的一轮明月，竟如此皎洁。

只见随州刺史府内两人，一位正在忙于收拾衣物，另一位则立于窗前，抬头仰望着满天星月。

“公子，明日我们便可回京了！”

“是啊！光阴似水，一别京城竟有五年之久了。”

“谁让公子当年不管不顾，自告奋勇便来了随州，自己还染上瘟疫，拖了三年，病才痊愈。”

“好啊！都怪我！让公子你跟着过来受罪了！哈哈！”

窗前那位公子打趣道，随即便转身过来，只见他一身白衣，眉清目秀，有青莲之皎洁，神气极清雅，更是文质彬彬。

“公子别打趣我，小枫可不敢！小枫只是心疼公子，当年刚出炉的新科状元，便千里迢迢来到此地，一待便是五年！”

“啰嗦！当年随州突发瘟疫，为官者，若弃百姓不顾，何以为官？我既入庙堂，衣食便是百姓所赐，当时正好未封官职，随州之行也许是时命吧！”

只见那位公子淡然而笑，回忆过往，似乎多是快乐。

“公子当年不顾危险，四处探访身染瘟疫的村民，结果自己染上瘟疫，那时情形，现在想来都十分吓人！好在老天有眼，虽耗时三年，后来总算痊愈。不过公子所言极对，公子更是个好官，随州百姓才会如此爱戴公子。那时公子病好正欲回京，他们纷纷请愿让公子留任随州，公子爱民，不忍相拒，便又答应留任两年！”

此时，小枫边说着边摇头，正在整理衣物的手也停了下来，如今回京在即，难免生出诸多回忆。

“你小子什么时候这般啰嗦了！不过，那三年里要好好谢谢你，日夜伺候我！不然我还真不知能否挺得过去，多谢，小枫！”

那位公子眼底满是感激之色，眼前浮现起当年身染瘟疫时的情景。

“公子，我自小被夫人捡回才得以活命，夫人和你待我如亲人，我的命都是公子的！” 小枫对着那位公子郑重地说道。

“好啦！快别啰嗦了，赶紧整理衣服，明天就回京了！”

那位公子笑对小枫，转而又低声道：“是啊！是该回去了！回去好好给娘亲扫扫墓！希望她不要怪云儿！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不知.......哎，回去再说了！”

“公子！夫人不会怪你的，夫人那般善良，她又那么疼你，而且知道如今你在一方造福于民，一定会很欣慰！至于那位史姑娘，人家守着一纸婚约五年，倒是有些苦了她。”

“嗯！是啊！我当年身染瘟疫，以为凶多吉少，便写信给老师和季王爷，让他们废除此婚约，就是怕误了史小姐！可却一直没有回信，也不知是为何！反正也要回去了，等回去再一探究竟吧！”

只见那位公子言语间多了一丝惆怅与担忧。

“公子如此好，定不会让史姑娘失望的！怕是公子心里担心史小姐已嫁于旁人了吧！哈哈……..”哪知小枫见公子有忧愁之意，便想打趣公子，欲淡其忧思。

“让你啰嗦！臭小子！”只见那公子竟拿了一块布堵住了小枫的嘴，而后只听见“呜，呜”之声。

此时，那位公子眼前竟浮现起五年自己身在史府时的情景。

那次，老师（史伯良）邀请几位学生前去史府相聚，喝酒吟诗，老师也想在科考前一探学生们的才学进步如何。当日，李云睿正在前往史府大厅的路上，途径史府花园外面的小路时，恰巧碰到两位姑娘从花园出来，只见她们似乎在探寻什么，其中一位长得清丽脱俗，如玉一般清秀，另一位倒显得十分伶俐。正当他看着她们之时，她们恰好也看向了他。

李云睿急忙道歉：“姑娘恕罪，在下无意打扰！正赶赴老师之约，方才路径此地！”

“刚才墙外对诗之人，可是公子？” 那个伶俐的姑娘忽然发问道。

“对诗，没有！在下刚到，未曾对过什么诗，姑娘许是找错人了！”李云睿恭敬回道。

“噢！对不起！公子既是老爷学生，那便请这边前往大厅去吧！”

只见那位伶俐的姑娘行礼请李云睿前去史府大厅，而她后面的那位姑娘此时也朝他腼腆一笑，似是为刚找错人致歉。

“无妨！多谢姑娘！”李云睿说完便前往大厅而去。只听见后面那伶俐的姑娘在说“小姐，刚才找错人了，羞死了！”，然后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

“公子，公子！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不知小枫何时已站在李云睿一侧，看着他在那发呆。

“啊！你，臭小子！这布都堵不住你的嘴啊！”说着便要再去堵小枫的嘴。

“别！别！公子，衣服我都整理好！你啊早点休息，我先出去了啊！哈哈，不要想史小姐到太晚了！明天还要赶路，嘿嘿嘿！”

说完小枫便一脸调皮地笑着跑出了房间。剩李云睿一人嘴里骂着小枫，又一边摇着头。一面之缘，便有了一张已静躺了五年之久的婚约，也不知道回京后是一番怎样的情形。李云睿再次走到窗前，明月照其心，即便关上窗，依然明亮可见。关窗后他随即便灭了灯，多思无益，他转头便睡了。

飞云之下的云雁阁，映着月光，依然别致好看，只是水池中腾起的雾，瑟瑟微寒。

此时，季王爷又独坐于阁内睹物思人。在入云雁阁之前，他已经安排好手下的人，待两日后李云睿回京后，让其无法进入史府，更无法见到史伯良。

“月芸，云儿再过两日便可回京！当年他身染瘟疫，我日夜难眠！好在你一直护佑于他，保他平安。他此行随州，也算是一番历练，云儿德才兼备，更怀仁义之心，以后定是位肱股之臣。只是如今，史家千金依然未找到！月芸，我真不知该如何跟云儿交代？只求老天一定让我在云儿回来之前找到她！”

只见季王爷难掩悲伤，似乎也有矛盾，无奈，茫然，尽在其神色之间。

而此时，史伯良也在书房内不停踱步，这一日下来，虽知蓉儿被人救出井底，但到底是生是死，终究没见人影。心中不知反反复复懊恼过多少遍，一步一叹。他也知两日后李云睿便可回到京城，更早已打算好将之前婚约所含隐情全然告之，虽不知最后后果如何，他已顾不了那么多。当年之事就像是他心中的一颗钉子，稍稍一碰，便疼痛出血。即便这些年鞠躬尽瘁，为朝廷选拔了不少人才，更有桃李满天下的美名，都无法将那颗钉子消融掉。

明月如水，苍山似舟，唯有那茅屋前后依然寂静，安宁。

山洞之内的灯火仍在跳动，史佳蓉此时似乎已从悲恸中缓了过来，经过刚才大哭一场，肆意发泄之后，心中似是释怀了一些东西。此时，她心想：或许每个人的命中都有其劫数，人生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爹爹自是有他的难处，季王爷一生也是大起大落。我既已流落此地，又绝不容忍骗婚之举，那我就在这里好好活着，等以后爹爹想明白了，我再回去。

史佳蓉看着石床上面垫的几本书，竟心生一丝温暖，只觉得自己并没有被所有人抛弃。就像那一盏灯，灯光照亮夜间，亦可温暖人心。她靠在石床，抱膝而坐，脸上的悲伤渐渐被灯光温柔地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