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了杯茶,看茶叶在水里浮沉。刚冲开水时,叶片直直往下坠,像急着扎进杯底;等水温稍凉,又有几片慢悠悠浮上来,贴着水面打转。可我总在这时拿起杯子喝——其实最该留意的,是那些悬在水中间的茶叶:不沉不浮,舒展着叶脉,把水染得刚好的淡绿,却总被忽略。
这让我想起祖母晒菜干。她从不让菜晒到全干发脆,总在半干半软时收进坛子里。"全干了没味,太湿了又会烂。"她翻着竹匾里的青菜说,指尖捏着片半干的菜叶,能看见纤维还带着点润。后来尝她腌的菜干,泡发后脆中带软,比全干的多了层鲜——那"半干"的中间态,原是滋味最好的时候。
我们太爱盯"两端"了。要么追求"完全拥有",要么索性"彻底放弃";评价一件事,非说"成功"或"失败";连情绪都要归为"开心"或"难过",好像中间那段不沉不浮、不刚不柔的状态,根本不算数。可去年搬新家,最让我安心的不是"完全布置好"的那天,是搬了一半的傍晚:旧沙发还没挪走,新花瓶里插着刚买的花,箱子堆在墙角却留出条能走的路。阳光从窗户斜进来,照得旧物和新景混在一块儿,不整齐,却有种特别的暖——那就是生活的中间态,乱中带序,旧里有新。
朋友学陶艺,总说"拉坯最难的是'快成型又没成型'时"。泥在转盘上慢慢有了形状,却还能调整弧度,这时最考验手劲:稍重一点会歪,稍轻一点又定不住。"可这时的泥最有灵气,"她擦着手上的泥笑,"不像刚揉好时没模样,也不像烧好后改不了,它还在等你跟它商量。"我见过她那时的坯子,口沿歪着点,肚子鼓着点,却比规规矩矩的成品更像"活着的东西"——中间态里,藏着还能商量的余地。
想起小时候学骑自行车,总怕"要么学会要么摔",却忘了有段时间,我能骑着走十米,再歪歪扭扭停下;能踩着脚踏往前挪,却还不敢拐弯。那段日子不算"会骑",也不算"不会",却每天都想摸车座——后来真学会了,反而记不清是哪一刻突然"会"的,只记得那段"半会半不会"的日子,手心攥着车把的汗,风刮过耳朵的响,比学会那天更清楚。
现在泡茶,我会特意等茶叶悬在中间时多看两眼。它们在水里轻轻晃,不慌着沉,也不执着于浮,像知道水会慢慢凉,味会慢慢浓。有次茶凉了,悬着的茶叶慢慢沉下去,我竟没觉得可惜——中间态本就不是"要留住"的,它是过渡,是酝酿,是让开始走向结束的那段温柔。
祖母晒菜时总说:"菜要晒到半干,人要活在中间。"原来人生大多时候都在中间态:不是非要有答案,不是非要分输赢,不是非要一下子活明白。像悬在水里的茶叶,像没烧好的坯子,像学骑车时的歪歪扭扭——在中间态里,我们还能调整,还能期待,还能和生活慢慢商量。
傍晚收拾书桌,没把书全摆回书架,留了两本摊在桌上;没把笔全插进笔筒,让两支斜靠在本子边。这样不算"整齐",也不算"乱",却看着舒服。窗外的云也是,不厚不薄,飘得不快不慢,刚好把太阳遮成半亮的圆。忽然觉得,中间态才是生活最真实的样子——不极致,却踏实;不完美,却有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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