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花

每一朵花都有盛放的时候，虽然花期不长，但却足以用一生去回味。美好的记忆皆是如此，这就是“曾经拥有”的力量。

病中的母亲多疑、悲观，有时候对人说话还有点儿苛刻、不近人情。一周三次的透析曾让她望而却步、灰心丧气，在医院里插管子直到病情恶化，差点丢了性命，她才遇到了生命中的贵人——同病房一个感冒的透析病人。那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奶奶，虽说在透析中，但她脸色红润，行动自如，进食也与正常人无异。她说这次是感冒了，不然她身体可好了，能吃更多。得知母亲畏惧的心理，她现身说法，将透析的种种好处罗列出来——不用再插管子，能自己走动自己吃喝，不用麻烦年轻人照顾，最重要的是不再那么痛苦。至于一周三次的透析，就当是上班嘛，年轻人一周七天都在上班，我们就三次，有什么可怕的？费用嘛，现在医保已经将尿毒症列入“特殊病种”，可以享受折扣报销，一次费用下来也就几十块钱，比起命，这点儿钱算什么……幸亏有她，母亲侧着耳朵全听进去了。很快，在过年前一周，母亲终于松口答应手术，在一系列检查之后，带着腿上的瘘管开始了临时性透析。而父亲则卖掉远在梅西村边的虾池，取消与其他朋友的合资，唯独留下家里两亩地经营，以方便照顾母亲。此后余生，母亲父亲便规律地往返于家和血透医院，一周三次，风雨无阻。

我时常在想，步入多病的老年时光，相濡以沫的父亲母亲会不会偶尔想起他们短暂又不算短暂的花期呢？

割稻

夕阳西下，金黄的稻穗随着风儿调皮地摇头晃脑，似乎都迫不及待想展示自己饱满的身姿。赤膊的男人挑着一担担稻子走上田埂，整个身子随着重担一晃一晃地，颇有节奏地打道回府。慢慢地，地里只剩几个女人在地里割稻子，她们手拿镰刀左手一把抓，右手轻轻一割，似乎毫不费力，弯腰起身、弯腰起身，一个赛一个快……很快，地里的人越来越少啦。

“阿容，我们先走啦……”小姐妹们挤着眼睛嘻嘻笑着边挑着小稻担回家了。只剩下一前一后两个人影。这边这个年轻姑娘大概十五六岁，两条辫子扭起来夹在后脑勺，弯弯流海下一对眉眼清秀，尤其那双眼睛在阳光下亮亮的，像能看透别人心思似的。阿容是我娘，不过这时候还没我什么事儿呢。

太阳懒洋洋地挂在山头，偶尔淘气地对着这片田野吹气。阿容稍稍停下手里的镰刀，慢慢直起腰来用肩膀轻轻抹了抹脸颊边上的汗水，轻轻吐了一口气，往后偷偷瞧了瞧：一个穿白衣服的小伙子正在认真地捆稻草，他把绳子铺在地上，一摞一摞地往上面把稻草码齐，估摸着差不多自己承受的重量了，便把两边的绳子头拢到一起，用单膝跪到上方把稻草压实，然后扭动绳子打了个活结。小伙子的被汗水浸湿的双手白嫩发亮，他突然抬起了头，朝着阿容咧着嘴憨笑，两排大白牙露出来，在希望下特别耀眼，看到阿容在瞧自己，他的脸霎那间变了颜色，白里透红就像个小媳妇，他马上又低下了头，仿佛对自己不够娴熟的技术感到羞赧。

“你赶紧回去吧，我自己可以的。”阿容皱着眉对阿宁说。阿宁就是刚才这个帮她坤稻草的小伙子。小伙子家境好，平时很少干力气活儿，最近老是跟在阿容后面帮这帮那，让阿容很是过意不去。不过，在阿容心里，好像有知道什么似的，有点甜，有点涩，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不该让阿宁继续这样下去。

“反正我也没什么事，你看，这一担子对我来说，小意思！”阿宁弯下身子把一担稻草撑起来给阿容看。

阿容叹了口气。

回到家，阿容的外婆，也就是我阿祖，早早就在门口迎着了。

“快快快，洗洗手，饭给你盛好了，菜也给你热着，快来吃！”外婆边说边把阿容专属的饭菜端到饭桌上。

“你姐姐哥哥们都吃过了，这些都是你的，你放心吃。”

“阿丈呢？”阿容问。阿丈阿容的父亲，因为是外婆捡来的流浪儿，后来入赘外婆家，所以孩子们都叫他“阿丈”。阿丈有点耳背，为人憨厚老实，但不知为何，长辈们都瞧不起他，平日里要挣工分，阿丈都是挑重活儿干，一天下来累得半死，回家等待他的却只有外婆的冷嘲热讽，吃的也只是没有米粒的粥汤，几大碗粥汤灌下去，出一身汗，也又饿了。阿容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外婆，不但不体贴自己的丈夫，还帮着自己的母亲打阿丈。

阿容看四下没人，偷偷把自己的一碗米饭倒到阿丈粥盆里，搅一搅让米粒沉下去，然后盖上盖子。自己就着炒咸菜把粥汤喝了，赶紧去洗漱休息。

夜里，阿容不知怎么回事却睡不着。白天阿宁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心里不断重现。“这是喜欢我吗？”阿容心里想着，却开心不起来。外婆特别疼自己，说自己是村里一枝花，以后是要嫁个好人家的。自己对未来也很是期待，现在已经可以自己挣工分了，还用自己挣来的钱给自己裁了一块的确良碎花布，做衣服肯定特别好看。但是这个阿宁会是自己的归宿吗？窗外月光朦胧，好像也猜不透这姑娘的心思。

三天后，有个婶娘到家里来做客，还带着一大袋礼物，还有一筐杨梅，哦对，婶娘娘家是小梅村的，按道理来说，这次来还外婆应该高兴才对，可是那天外婆的脸色可不太好。婶娘陪笑着留下礼物赶紧告辞了。

原来，是有个小梅村的小伙子托人来做媒呢！可是外婆说这人家很穷，家里孩子也非常多，这小伙子排行老二，莫不是村里姑娘都看不上他，他才大老远的到别村来做媒？阿容在外婆心里可是宝贝，怎么能嫁给这样的寻常人家？绝对不可以！当年外婆一心想让阿容读书，可惜阿容玩心太重，书不去读，倒是非常喜欢放牛，最后外婆也只能作罢，如今嫁人又是人生一大关卡，外婆当然得盯紧了。可是外婆又不好直接拒绝婶娘，只好随口说“再看看把。”这可给了对方一大机会。没过多久，小伙子真就正式登门拜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