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太老实了吧，这辈子都没打过什么架，也没有过什么激烈的冲突。
很多时候，都是假装打打架，维护一个老实人的尊严。更多的时候，是一个旁观者。
1.
七八岁的时候，冬天，被一群（闲得蛋疼的）成年人撺掇着和小伙伴看谁能撂倒谁。两个小孩满脸通红，一身热汗，使劲全身的力气想要绊倒对方，而那些成年人哈哈大笑，像看猴一样，找到了乐趣。
他们一群人围着两个小孩，叫好，揶揄，指导战术。
漫长的冬天，大街上总是站满了这样的人，消磨着无聊的时光。
但我挺讨厌这样，为什么要听他们的，我又不是蛐蛐和斗鸡，何况那是关系挺好的小伙伴。可我们还是孩子，没人在乎你的小自尊；因为我们还是孩子，总被成年人拿来取乐，就像你会跳舞，总有人说，来给叔叔跳一个。
跳你个头呀，你让我跳就跳呀，你怎么不跳？
我也想说，来叔叔，给大家摔个脚，翻个跟头怎么样？
可没办法，你还是个孩子，而且争强好胜。小伙伴比我小，不应战就是胆小，是娘娘腔，是软蛋。而且你也不能输，那样你会很丢人，他们更会揶揄你。没办法，只能被成年人怂恿着——干！且停不下来。
我从来没和别人打过架、摔过跤，一点经验都没有，我真怕自己会输。小伙伴虽然小，但在孩子群里，是个聪明伶俐、腿脚灵活的人，他哥哥都打不过他。在平常，我是个没主见的人，不出头，也是没脾气的人，小伙伴里都是以他哥俩为中心。
这次我是被逼着当了主角，接受别人的注视和审判。
不过那次谁都没赢。小伙伴很灵活，而我有一股蛮劲儿，大战几个回合谁都没撂倒谁。直到天黑，都没了力气，围观的人也都散去回家吃饭去了。
大街上，又恢复了平静。
2.
初中的时候，班里一个城里的小霸王，小小年纪就秃顶了，剃了个光头，人很嚣张。
有一次他与同桌发生矛盾，互相打了几拳。本来就是同学间的小矛盾，但半个小时后，学校来了一辆桑塔纳，下来几个男男女女，抓住同桌不由分说地就是一顿打，完了，还威胁说，再狂，打断你的狗腿，这是城里。
同桌很瘦，个子不高，却和一群大人打，不堪一击。
大家很愤怒，却没人敢去帮他。
光头继续嚣张。后来，大家对他忍无可忍。当他再次把家人叫来时，农村学生义愤填膺，集体出动，围住他们，放下恨话，如果光头再嚣张，所有人都凑他，天天揍，往死里揍，直到他滚蛋。
那场面，把光头的父母吓坏了，低声骂了几句，就灰溜溜地走了。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或许那次之后，他们都改变了些，隐忍和知深浅。
在那之前一个固执，喜欢当英雄，觉得什么都不怕；一个娇生惯养，任性，也都什么都不怕。
3.
和同桌比起来，我是平淡无奇的，连劝架都不会。我没打过什么架，特别在意自己老实人的身份。唯一一次惊动学校的打架事件，还不是我干的，却被叫了家长（我新书里，父亲那篇有写这段，不再重复）。说实话，我挺后悔的。
没想到后来和另一个老实人“打架”了。你们知道的，老实人打架没什么观赏性，一点气势都没得。两个人也不说话，红着脸，都用手臂推着对方，两脚使劲踩着地，保持着平衡。就这样推来推去，桌子七拐八拐。
瞧瞧，那两个老实人打起来了耶。女生笑着说。
两个怂货，要打就敞开打，扭扭捏捏的，娘娘腔一样。有男生说。
他们像看笑话一样，看着我们两个。我其实挺想结束战争的，一点意思都没有，可他依旧抓着我的衣领不松手，直到女班长走过来，说了句：你们行了，两个老实人，还打什么架，让人看笑话不！
我至今都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打架。
可能老实人都比较死心眼，开不起玩笑，特别容易当真，说着说着就跟你急了。
他有一点类似阿甘一样的人物，当然没那么崇高，甚至带着一点奇葩。记得他总是穿着一件褐色的衬衫，不变的卡其色夹克和黑色的裤子，以及总是翘起的发型。
他每天都早早地起床，大声朗读课本，很晚才回宿舍。有时好像在学习，有时在捣鼓什么，尽管他的成绩却很一般。
他从来不在意别人如何看自己，不知道自己是个老实人，也不知道自己唱歌难听，每天总要哼上几句。在别人眼里他是一个偏执又搞笑的存在，没什么情绪，不懂得忧伤，你怎么笑他，他都不在意。
他每天都饱含热情，一本正经又有点荒诞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其实挺羡慕他的。我是内向型的老实人，太在意老实人的身份，用强大的心理暗示约束着自己的行为不出格，不敢去表现自己，在班里没什么存在感。我怕别人诧异的目光，害怕别人的嘲笑，敏感而脆弱。
我们唯一相同的是，都比较实诚吧，脑子总比别人慢三拍，反射弧有点长。只要别人假装一本正经地开玩笑，就会当真，比如说谁谁在操场等你，他就会哼哧哼哧跑出去，气呼呼回来，下次也不长记性。
我也是这样。那时我有个关系还不错的朋友，一个村的，经常一块坐车回家，因此走得近一些。他脑子比我转得快，有很多小聪明，有时在我身上进行试验，经常把我搞蒙，而他哈哈大笑。
好几次，他利用我对他的信任，耍他的小聪明，而我是直线思维，从来都会当真。一旦我当真了，他的目的就达到了，便开始嘲笑我笨，这么容易被骗。我当时很气愤，你怎么能拿我对你的信任欺骗呢。
我是个爱生闷气的家伙，不会揍他一顿。后来关系就渐渐淡了，再后来他退学了。
前年春节碰到他，聊了一些中学的事情，他很生气，说我居然忘记我们是一个班的。而我的记忆里，他在隔壁班。他要了我的新电话（我特别不想给），说走的时候，一定要给他打个电话呀。
我纠结了很多天，还是没打。
我生个闷气，真的就记了一辈子。哈，老实人就是轴。
4.
还是在初中，我居然和女生“打过架”，这挺不体面的。
其实小学时，好像也有过。那不算打架，是被女生欺负。一个女痞子，仗着哥哥是大痞子，飞扬跋扈，一点都不女生。一天她欺负我，抢我的东西，我反抗了，这让她很愤怒，说你等着，便叫来她哥，而我哥也被人叫来了。
双方对峙。
不知道打了没有，倒是后来我一表亲戚，嫁了她堂哥。我时常想，这堂哥痞不痞，总觉得他们一家都不是老实人。
说回初中，我有过很多同桌，但前桌常常是两个女生，一个叫王海燕，一个叫袁洁。两人是小学同学，形影不离，上个厕所都要在一起。我内向，都是她们找我说话，有时两个人一齐回头瞪我，然后又大笑。
她们喜欢叫我木头人。
王海燕是个大大咧咧的女生，眼睛很大，人缘不错，印象里总是穿着红色的衣服。
袁洁短发，微胖，印象里总是穿着白里泛绿的衣服，人缘不是很好，经常和别人闹矛盾，耍性子，包括我。有一次不知怎么了，她不断用胳膊把我摆好的课本弄乱，我整理后，她又推倒，后来干脆仍在地上。
简直有点不可理喻。
然后她就打过来了，我有点蒙，缺乏应对女生的经验。潜意识里知道和女生打架是不体面的，可我又不是那种吼一声就能把她镇住的人。她已经打过来，来不及思考了，我条件反应般地就打了回去。
两个人就是胡乱捶，没怎么用力，却不小心打在了她很软的地方。
那个尴尬呀。
打了几秒，袁洁就被王海燕拉了回去，对我说：就知道欺负我们家袁洁。
我打算再也不理她（袁洁）了，没想到第二天她继续转过头来说话，借东西，像一切没发生一样。想想，女生真是很奇怪。
一个男生开玩笑说，她那是对你有意思，才总会那样。
我只当这是个笑话，因为那时我暗恋的人是王海燕，这个秘密很长时间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天天都期待她回过头来和我说话，对我笑，拍我的头，天天幻想她的种种，看着她每天换着各种漂亮的衣服，叽叽喳喳和别人说笑。
后来，我一个室友和她表白了，我有点遗憾。
而我始终没主动和王海燕说太多超出我老实人身份的话，直到毕业。
现在她还好吗，是否知道我当初的秘密。但那时的暗恋，也仅仅是感觉吧，也不怎么专一，我还暗恋过班花，暗恋过马瑾，还有那谁。
反正她们都不知道。
5.
后来真打过一次架，还是在异乡。
那是很多年前，我一个人跑到苏州，在龙虾店跑堂。小王原本是个打荷的，老老实实，勤勤恳恳，老板就提拔他当了冷菜厨师。他渐渐地有点飘飘然了，人设大变，走路都仰着头，说话都端着架子。
关键是脾气大多了。
过去谁开玩笑，他都嘿嘿笑，现在除了老板和大厨，他喜欢黑脸。
那时，我同学过来找我，时常被领导和被厨师批评，连小王都会在他面前指指点点。我比同学多来了几个月，顿时有了要护着他的责任感。
有一次同学摔碎了盘子，不知道该怎么办，老板知道一定会骂的，还会被罚款。为了不让他受到惩罚，我就和老板说是我自己打碎的。那时老板对我印象还不错，虽然很心疼盘子，也没再计较。
那一次，我真有一种当大哥哥的感觉，主动保护了别人。
小王仗着自己是老员工和当了厨师，时常会欺负下我同学。如果在老家，以我同学的脾气应该会凑他，但出门在外不在自己地盘上，不能狂，而我又那么老实，他不想给我添麻烦，老板也不会偏袒他的，所以同学很隐忍，没和小王发生过正面冲突。
而小王觉得自己力气大，有肌肉，我们也打不过他，就更加目中无人了。他动不动就扬言要打我似的。那天我在门口的小凳子上坐着，他说你让开，那口气像命令一样，我生气没动，他明明抬抬脚就能过去的呀。
见我没动，他要羞辱一般想从我头上跨过去。可能压抑太久了，我突然爆发，用力抬住他的大腿，使劲一扔，他四脚朝天坐在地上，十分狼狈，阿姨和厨师哈哈大笑。他火冒三丈，站起来想要把我撂倒，反复没成功，我才发现他肉虚，脚也不稳，始终没占上风，很快就被人拉开了。
后来的事情忘记了，反正风平浪静了。
小王也是个打工的，和老板非亲非故。他比我害怕打架，他更在乎的是新职位。在那之前，他是个帮厨，天天被大厨呵斥，任劳任怨了很久，才当了冷菜厨师，虽然没什么技术含量，总算离梦想近了一步。
也许，他很想成为真正的大厨吧，想让那些服务员、洗碗的、打荷的、跑堂的，都能看得起他，不再叫他小王而是王师傅，他也能训斥别人，发发脾气。
而在那次打架之后，我仿佛也长大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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