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亭

十二月末的沁湖结了层薄冰，雪花落在上面，转瞬即逝。陈苏把围巾又绕了一圈，手指冻得发红却仍舍不得放下手中的《雪国》。凉亭的朱红柱子被雪衬得愈发鲜艳，她坐在一角，呵出的白气在空气中短暂停留又消散。

"这里有人吗？"

一个清朗的男声突然响起。陈苏抬头，看见一个高挑的男生站在凉亭台阶上，黑色羽绒服上落满雪花，鼻尖冻得通红，手里捧着本同样封面的《雪国》。

"没、没有。"陈苏慌忙把书包往自己这边挪了挪。男生道谢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张石凳的距离。

雪下得更大了，簌簌地落在凉亭檐角。陈苏偷偷瞥了眼男生，他正专注地看书，睫毛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似乎是察觉到视线，男生突然抬头，陈苏急忙别过脸，耳根发烫。

"你也喜欢川端康成？"男生合上书问道。

陈苏点点头："《雪国》是第三次读了。"

"真巧，我也是。"男生笑了，眼睛弯成月牙，"我是高二三班的许沉，上周刚转学过来。"

"陈苏，高二五班。"

许沉从包里掏出保温杯，倒出两杯热可可："喝点暖暖？我看你手都冻紫了。"

陈苏迟疑地接过，甜香在冷空气中格外诱人。两人聊起《雪国》里的情节，发现都最爱那段描写雪中火场的文字。

"等等。"许沉突然从包里拿出相机，"这个画面太美了，能给你拍张照吗？"

不等陈苏回答，他已经按下快门。相机里的陈苏裹着米色围巾，书本半开，身后的雪幕如纱，亭角的冰凌折射着细碎阳光。

"你看。"许沉把相机递过来，陈苏看见镜头里的自己，陌生又熟悉。

"我从来不知道..."她喃喃道。

"不知道什么？"

"不知道我在别人眼里是这样的。"陈苏轻声说。照片里的女孩安静美好，与她脑海中那个平庸的自己判若两人。

许沉认真地看着她："那是因为你从来不从别人的角度看自己。"

雪停了，阳光破云而出。许沉指着远处："快看！"

湖面上的薄冰在阳光下闪烁如钻石，积雪的柳枝垂下晶莹的弧度。许沉不停地按快门，陈苏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下周五还来这里看书吗？"分别时许沉问，"我带村上春树的新书给你。"

陈苏点点头，看着许沉的身影消失在雪地里，围巾上还留着他热可可的甜香。

周五很快到来。陈苏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半小时，却发现许沉已经在那里，正往石凳上铺坐垫。

"怕你冷。"他解释道，从保温袋里拿出两个烤红薯。

这次他们聊的是《挪威的森林》。许沉说他最喜欢书中描写直子走路姿态的那段，陈苏则被绿子的活力所吸引。两人争论起村上春树笔下哪个女性角色最有魅力，声音在雪后寂静的校园里格外清晰。

"给你看个东西。"许沉从包里拿出本相册，"我拍的校园四季。"

陈苏翻开，春日的樱花雨，盛夏的荷塘，秋天的银杏大道，以及前几日刚拍的雪亭。每一张都充满温度，仿佛能听见按下快门时的心跳。

"你拍得真好。"陈苏由衷赞叹。

"比起拍照，我更喜欢观察。"许沉指着樱花树下读书的女孩背影，"这是四月的你。"

陈苏惊讶地瞪大眼睛："你怎么认出是我？"

"你的书包上挂着那个小狐狸挂件。"许沉笑道，"我注意你很久了，只是不敢搭话。"

陈苏心跳加速，从笔记本里撕下一页递给他："那...这是我的读书笔记。"

许沉接过，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对《雪国》的感悟，字迹清秀工整。两人相视一笑，雪后的阳光洒在他们之间的空地上，形成一小块明亮的方格。

第三次见面时，许沉送给陈苏一张装裱好的照片——凉亭中读书的她，雪光映照下宛如一幅水墨画。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陈苏忍不住问。

许沉正在调试相机，闻言停下动作："因为...你让我想起《雪国》里的那句话，'美在于发现，在于邂逅，是机缘'。"

陈苏低下头，感觉脸颊发烫。回教室的路上，她听见有人喊许沉的名字。一个漂亮女生跑过来，亲昵地拉住许沉的胳膊。陈苏加快脚步走开，心里泛起莫名的酸涩。

第二天午休，陈苏在图书馆遇见许沉和那个女生坐在一起，女生正凑近许沉耳边说着什么。陈苏转身就走，许沉在后面喊她，她假装没听见。

接下来的一周，陈苏刻意避开所有可能遇见许沉的地方。周五下雪了，她站在窗前看着凉亭的方向，最终没有去。

"陈苏！"放学时林小满追上她，"许沉让我问你为什么不去凉亭了。"

"他忙着陪女朋友，还在意这个？"陈苏闷闷地说。

林小满瞪大眼睛："你说周雨薇？那是他表妹啊！从老家来找他补课的。"

陈苏愣在原地，雪落在她睫毛上融化成水珠。

"他现在还在凉亭等你呢。"林小满推了她一把，"快去啊！"

陈苏跑向沁湖，远远看见许沉站在凉亭里，肩上积了层薄雪。看到她来，许沉眼睛一亮。

"我以为你不来了。"他掸掉身上的雪。

"我...我以为..."陈苏语无伦次。

"以为什么？"

"以为周雨薇是你女朋友。"陈苏小声说。

许沉笑出声："那是我表妹！她来问我数学题。"他顿了顿，"即使她不是我表妹，我喜欢的也是..."

一阵风吹散了他的话，但陈苏从他口型中读懂了。雪花落在两人之间，许沉伸手拂去陈苏发间的雪粒，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什么珍宝。

"下周五还来吗？"他问，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陈苏点点头，从包里拿出两本书："我带了《且听风吟》和《国境以南》。"

"一人一本，下周交换？"

"嗯。"陈苏笑了，呼出的白气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

许沉突然举起相机："别动！"

快门声响起，定格了陈苏笑容绽放的瞬间。雪还在下，但凉亭里暖意融融。两本村上春树的书并排放在石桌上，像两个终于找到彼此的灵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