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从窗外溜进了一缕风，我的笔尖晃了晃，案上的画中人霎时眉心多了一粗点儿。乍一看，与观音还有几分相似。我就知道我的画又搞砸了。
每当心烦意乱之时，我就披上外衣，从半开的窗户跳出去。月光皎洁，我一跃而起，飞至屋顶，掀衣而坐。头顶悬垂的星星总能使我平静地想起往事。
年少的时候我想练就一身轻功，腾云驾雾，一飞冲天。
师父告诉我，只要勤于练功，心无杂念，假以时日，定能成功。我年轻气盛，不懂师父的苦口婆心。以为只要掌握了基本要领，双手合十，轻念口诀，然后跳下去，轻功自成。
那时我真是那么想的。我将地方选在芷水家的屋顶，理由很简单，我想要我喜欢的女孩见证我辉煌的时刻。
万事俱备，我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后来师父把我骂了个狗血喷头，因为是他在一片哄闹声中把我捡起来带走了。他说自己当时被无数的眼睛盯着笑，丢死人了。
我一连几天都闷闷不乐，因为师父背起我的时候，我看见芷水在人群中笑得花枝乱颤。
我不懂爱情是什么，我只知道自己失恋了。芷水几次来找我堆沙包，我都将她拒之门外。师父看见了还不忘添油加醋，怎么，你还知道害臊？
我开始规规矩矩地练功，每日鸡鸣而起，日落而息，晨昏定省。日子过得像净业寺里的和尚一样，轻欲寡欢。
时间线回到现在。隔壁张二牛的家突然敞开，张二牛挺着浑圆的肚子，身后红光闪闪，他面朝着我大喊，“齐萧，你大半夜不睡觉，搁房顶上唱什么歌？”
02
生活告诉我，人生处处充满了意外。
比如我一个素衣净面的公子哥和打铁的张二牛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比如我轻功练成的当天，芷水跟着家人去了外地。比如我热衷的武打事业终究没有走下去，反而成了一个替人作画的齐公子。
来找我的大都是上了年纪的姐姐们，她们涂着厚厚的胭脂水粉，一边凹着奇异的造型，一边询问我好不好看。
我向来嘴甜，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惹得姐姐们嗔笑连连。我像往常一样撩起袖子拨弄姐姐们耳边的碎发，手上的银两瞬间多了几倍。
对此，张二牛总是脸红我赚得多。他的打铁生意并不好做，我送他银子，他也不要。他总是奚落我，说我看着眉清目秀，怎就喜欢和女人厮混。
我笑笑，不置可否。
芷水走了之后，师父也离开了。他说师娘想去浪迹天涯，行侠仗义。趁着现在腿脚利索，尽早替师娘圆梦。
我给师父磕了三个响头，婉拒了师父想带我一起游历的提议。师父和师娘感情太好，容不得我插足。再说了，我要是走了，芷水将来回来找不到我可怎么办？
张二牛反唇相讥，这就是你整日和女人厮混的理由？张二牛始终不相信我是一个情种。他说我是花花公子，谁漂亮爱谁。
我知道张二牛喜欢经常找我画画的肖姐姐。肖姐姐五官端正，身姿绰约，除了年纪有点大之外，没什么缺点。张二牛一见到她，就浑身颤抖，脸比胭脂还要红。
我问过肖姐姐，觉得张二牛怎么样？肖姐姐说，张二牛是个好人。
03
这天，姐姐们不知从哪里得知我会轻功水上漂，非要我在初春的池塘里表演，我推辞说池塘太脏，怕污了我这一身华贵的衣服。
姐姐们打趣，说会给我买新的。一行人推推搡搡，我被围在中间，进退两难。这几年，我从未在别人面前露过身手，连夜晚的屋顶都是和张二牛慢慢爬上去的。
我劝姐姐们进屋喝茶，说我有上好的乌龙茶，还说我新得了一套画具，定能描绘姐姐们的传世容颜。
姐姐们脸色已经有些难看，我知道这池塘是非跳不可了。
我给张二牛说我要走了，他将一块铁扔进熊熊火焰里，呲溜呲溜地响。他转过头，满脸通红，他说，不就是不会轻功水上漂嘛，至于像小孩子一样离家出走吗？
我说，那不一样，我颜面尽失，这地方已经容不下我了。
张二牛说我就是任性，他还是不相信我真的会走。他像往常一样安慰我，出丑没什么大不了的，人生最重要的还是开心。
张二牛确实是一个好人。我将一包银子塞进他衣服里时，他还在喋喋不休，说他忘不了肖姐姐。
04
这些年，我确实画了不少画，美人踏青图，美人侧卧图，美人全景图。画好的成品像样则被带走，留下不菲的银两，实在不忍直视的则被留下，被我当做礼物送给张二牛。
还有一些珍藏版的，则是我日日夜夜伏案书画的心上人。
她冲我发火，手叉着腰，嘴巴鼓鼓的。她猛然回眸，秀眉灿目。她扯我衣袖，亲切地喊我七哥哥。我在空中飞来飞去，她雀跃地欢呼。这都是我想象中的芷水的样子。
凭着深刻的记忆与娴熟的画技，我描摹了芷水从小到大的样子。即使是脑海中模糊的身影，每当翻阅也令我潸然泪下。
我想芷水，可是她不知道。
如果有一天得见，我一定悉数告诉她这些年的见闻与趣事，决口不提姐姐们讨画的场景。
凉凉的夜从窗外飘进来，万籁俱寂。我浮在案上写信：
张二牛，亲启：
我要走了。你也不用悲伤，所得钱财五五分，也不枉认识你一场。这个屋子就留给你了，你若是想作画，出门左拐的桃树底下有一本速成画家秘籍，以后你就可以代替我给肖姐姐作画了。我也不怕告诉你，肖姐姐说我比你更帅。
还有，我不是花花公子，也不喜欢漂亮女人，我只作画，别的一概没干过。
还有，那次我出手救你其实是师父的主意，他说我一个人住不容易，还说隔壁张二牛重情重义，让我们成为兄弟。对不起了。
我要去找芷水了。这么多年，她不回来，一定是在等我去找她。
保重。
齐萧
05
万物抽出了新枝，星星点点的绿。鸟在树上叽叽喳喳地叫，一派生机。我踩着湿润的泥土，像师父当初离开时那样三步两回头，张二牛没来送我，我想他一定还没看到我写的信。
我忽地想起芷水离开的那天，我偷偷来送过她。
她勾着大人的手，小小的背影一晃一晃的。那时她的辫子还很短，发梢只够及后项。我在后面跟了很长很长的路，差点赶不上师父的离别礼。
师父说，小孩子的感情能有多深。可我知道，师父和师娘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我和芷水也是。如果我收了弟子，一定要让芷水当师娘。
芷水啊，我的轻功已经练成了，那日你没来得及看，今后我只给你一个人看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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