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发现自己的情绪会变成絮状物那天,正蹲在巷口吃一碗加了双倍辣油的馄饨。
隔壁裁缝铺的老板娘哭哭啼啼跑过,说她养了三年的猫丢了。老周心里刚泛起一点同情,鼻尖就飘起一缕雪白的絮,像被扯散的棉线,风一吹就粘在馄饨汤里,烫得打了个卷儿。
从那以后,他的悲欢全成了看得见的零碎。
开心时是金闪闪的絮,沾在衣襟上像撒了把碎星子。上次彩票中了五十块,他走在路上,浑身飘着金絮,引得一群麻雀追着他飞,以为是能吃的谷糠。
难过时就是灰白的絮,又轻又冷。母亲去世那天,他坐在灵堂里,絮从领口、袖口往外冒,堆在脚边像积了层薄雪,连烧纸的火都烧不燃。
最麻烦的是那些说不出的情绪。上次在菜市场看见卖菜老太被城管呵斥,他心里又气又酸又无奈,竟飘出五颜六色的絮,缠在自行车轮上,差点让路过的姑娘摔了跤。
后来老周得了个规矩:不管悲喜,都躲着人。他搬到城郊破庙里,院里有棵老柳树,风一吹,柳絮就和他的情绪絮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树的,哪是人的。
有天来了个瞎眼的卖货郎,挑着担子在庙门口歇脚。老周正对着断墙发呆,心里空落落的,飘出的絮是透明的,像空气里的尘。
“先生身上好热闹。”卖货郎忽然开口,“有星星落下来的暖,有雪化了的凉,还有些像云絮,轻飘飘的,没个准头。”
老周愣住了——这是第一个“看见”他情绪的人。
卖货郎笑着从担子里摸出个粗陶罐子:“我收这些零碎。您看,悲欢太沉,揣在心里累,不如装起来,风一吹,就散到该去的地方了。”
老周试着把一缕刚飘出来的、带着苦味的絮放进罐子里。那絮一进去,就化作了一声极轻的叹息,顺着罐子的细孔飘走了。
那天之后,破庙里多了个奇怪的景象:一个男人坐在柳树下,手里捧着陶罐,任身上的絮飘进去,罐口的风里,有时夹着笑,有时裹着泪,更多的时候,只是像柳絮一样,轻轻巧巧地,就没了踪影。
后来有人路过,看见老周坐在空罐旁笑,身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絮。风穿过柳树,只有纯粹的柳絮在飞,像一场永远下不完的、不悲不喜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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