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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企紧急抢救日记(上)

国企紧急抢救日记(上)

作者: 耕读老吕 | 来源:发表于2018-03-10 11:24 被阅读83次

紧急抢救1——天边滚雷

(声明:本文纯为记录个人之“紧急抢救”史,所涉人、事皆信手拈来,不事褒贬,仅作“符号”之用。敬请读者诸君切勿对号入座。若有关联,纯属“符号”之巧合,全无丁点实指。)

1997.7.15  出发

上午9点。A市大礼堂前广场。学生乐队锣鼓喧天。A市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协“四大家”领导云集主席台,市企业改革工作团128名成员列队台下,聆听团长、市委书记万劲松同志振奋人心的欢送辞。工作队员脸上充满激情,目光中似有悲壮意味。工作团下属38个工作组,即将分赴13个乡镇和25家市属企业。广场边上,接送工作队员的小车一字儿排开,前后延伸几百米,颇为壮观。

我作为被单厂工作组长,与另2名组员于午前驱车到厂。下午听取厂党总支主持工作的副书记的情况汇报,并与11名厂级干部见面。厂长据说在外跑业务,实际上是市里采取的特殊措施。我想此刻正在广州的厂长,应该是以运筹惟幄、踌躇满志为主调的吧。

1997.7.21  交底

市长张大铭召见,口头交待:原厂长、现厂党总支书记虽未被免职,亦未调出厂,但工作不需他继续负责。市委市府跑上面作了几箩筐工作,意欲让现任厂长名正言顺。你们工作组要为厂长创造展开工作的有利条件,依靠他开展工作。被单厂1800多号人,3000多万资产、年产值3000多万,是我们市最大最老的国营企业。该厂目前已濒临停产的危境,企业改革和发展难度相当大,市委市府十分重视,由我负责联系该厂。碰到解决不了的困难和问题,可找我,也可先找市经委主任,他拿不下来的,再找我。

张市长话语很轻,感觉份量很重,我心里有了靠山,尽管去冲冲打打就是。

1997.7.28  摸底

分别找劳资科、财务科摸底。全厂在册人员1806人,其中中共党员98名,厂机关人员319人。目前不在岗人员521人。总厂下设织染分厂、装饰品分厂、床单主厂。总厂内部机构有党办、厂办、劳资科、企管办、财务科、供应科、房管科、总务科、安保科、技术科、设备科、销售科、生产办、产品开发办、工会等15个。管理机构臃肿,养闲人太多,成本怎么降下来。

全厂占地面积131亩。主机设备336台(套)、辅助设备204台(套)。年生产能力为150万条床单,24万套被套,600万米坯布。设备多,但大多是70年代进厂的,目前已难承重任。老牛拉破车,拉得越快越容易散架。

全厂资产总额3557.82万元,负债4719.96万元,资产负债率132.94%。所有者权益——1162.14万元,其中亏损2103.86万元。今年1—6月销售收入1131万元,产量55万条床单,亏损92万元。每卖出一条要亏两块钱左右,产量越大最后形成的“洞”越大。

1997.7.30  亮相

厂长李从智与我是老熟人。早年他是我妻子的上司,任一家大型棉纺企业的厂长,甚有管理才能。只因一桩经济案被西州市纪委查处,移送司法机关审理。A市市委为被单厂的解困和稳定,“不拘一格降人才”,将其取保候审,任被单厂法定代表人(未正式下任命文件)。

工作组的办公地点被安排在外间,里间即是厂长办。今早一上班,即听到厂长那稍嫌尖细、略为沙哑的普通话:“好的,好的”,“就这样吧”,“再见,再见”,一口“A市普通话”干净利落,挺纯的。

正欲进去拜访,几位厂副职先后进去,只好作罢。

通知10点开会,我于9:50步入隔壁的“中会议室”。桌椅上灰尘满面,裂缝纵横,一坐嘎嘎响,担心自己的交椅坐不长。

10点整,一群人涌进来,正中恰是李从智厂长。尚未发福,颜面也少皱纹,只是头发少了许多许多,稀拉拉几根,向后梳着大背头,蛮有气派。若是陌生人来找李厂长,绝不会在这群前护后拥者中认错,即使没有前护后拥的阵势,也不会错。称作“气宇轩昂”,是名符其实的。

“哈,哈,老领导老领导,一听说市委派来的工作组长是您乐局长,我好高兴好高兴,总算有了主心骨,被单厂有救了有救了!”李厂长一路大声而又热情地欢呼着,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路端直朝我大步走来,伸开了双手。

会议室里烟雾腾腾,但见各路眼睛像烟头一样眨动,话语像烟雾一样缭绕。李厂长向全厂中层以上干部隆重地推介了我:“文人”啦,“镇长”啦,“局长”啦,数个头衔如一顶顶高帽子叠在我头上,我担心我那近乎沙漠化了的脑袋无法承受。

1997.8.6  动议

“今天召开中层正职以上干部会,专题研究企业解困问题”,李厂长以他抑扬顿措、虽柔和却充满内劲的声音,迅捷地拉开会议的序幕。

“我先讲个粗略的想法,再请工作组长乐局长拍板。大家深知,我们的企业危机四伏,困境重重。一是负债率高,无米下锅;二是产品档次低,几被市场淘汰,难以卖出去;三是五百多工人索要自己的进厂集资,两三百“土地工”要求享受与正式工一样的待遇,二三十名离退休工人追着我报销总额达五六万的医药费和增加的退休费。我们真是内外交困啦,同志们!”

“困难和问题好像一座布满荆棘的大山,我们是望而生畏,却步不行,还是把眼睛一闭,任它划破皮肉、跌断腿骨,不要命地翻越过去呢?依我看,为了全厂大小两千号人,为了不辜负市委市政府的殷切期望,我们只能不顾一切地向前冲!”李厂长停顿了一下,扫视全场之后,以征询的目光与我对视,我知趣而又装模作样地点了一下头。李厂长脸耳血脉贲张,内心的激情可能正炽烈地燃烧着。

“我想了几天,是不是能从以下这‘三点六抓’下手,算是一副解困的药方吧。一是突破难点,先抓解困,再抓改革。所谓解困,就是减员增效,下岗分流;二是突出重点,边抓稳定,边抓管理,所谓稳定,就是动员党员、干部带头,带领全厂职工爱厂作贡献,舍家为厂;三是保持特点,一手抓党务,一手抓厂务。”

李厂长的水平真是“高家庄”,实在是高。面对如此杰出的厂长,我这个以“指导、辅助、参与”为职责的工作组长,再说什么不就太蹩脚或是狗尾续貂了?市委市府的决策实在高明,打通关节寻来一个“取保候审”的企业法定代表人,别人能不知恩图报,不惜一切么!何况还有一个冒险当伯乐的美名哩。只是当这个伯乐的风险太大,且引进来的这匹千里马能否驰骋得开?也是一个问号。

相比之下,笼罩在烟雾中的芸芸众生,无一人堪与李厂长比肩,像是一嘟噜一嘟噜唯唯喏喏映衬红花的绿叶。

1997.8.19  雷鸣

厂门口、甬道旁、各车间、生活区的醒目处,或用石灰水、或用红广告漆、或用黑板、或用纸张写出、贴出口号:

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

厂兴我荣,厂衰我耻

不护厂者就离厂,不称职者就免职

亏损不亏志,齐心渡难关

清退临时工,除名违纪者

自动离职人员月底前不回厂上班,将予终止劳动合同

真是标语的海洋,催征的号角,令人热血沸腾。

我在各分厂、各车间转悠,名曰“深入车间”、“在工人中调查研究”,似乎隐隐感受到雷鸣引起的震颤。斑剥陈旧的织机苟延残喘,简陋宽大的印花机在两名工人的推动下履行着最后的使命。厂房与厂房之间的旮旯长满了野蒿,倒是葱郁得很。各个车间都有一个敞棚式的废旧品堆,被罚下场的五花八门的零部件成年累月你挤我挨地呼呼睡着,也许在梦中感叹着今不如昔。装饰品厂的一百多台缝纫机排列有序地静待着,静待着厂子的复苏,静待着被厂里启用。最兴旺的是客人食堂,国营企业“死而不僵”的生命惯性唯有在此有所体现,各路执法人员、管理人员络绎而入,微醺而出。生活及管理区的“围墙经济”也不甘落后,卡拉OK、酒吧、歌舞厅、美容美发店白天门庭冷落,从傍晚起即渐渐兴隆。其间也有厂里职工自家开的小吃店、快餐店,八小时以外凭起早摸黑挣点零花钱。

   

紧急抢救2——厂子断炊

1997年9月3日  电闪

经厂职代会审议通过,《被单厂规范劳动用工、减员分流增效实施方案》颁行。凡《方案》张贴处,无不围着大群大群的职工,像一座座黑压压的小山。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然这种预感与自己的身份极不相称。

1997年年9月5日  屋漏

早晨随李厂长乘车一道去厂。刚入所在城区,即被财务副厂长神色颇异地拦住,耳语一番。小车随即转头飞驰而去。车后不远,有一外地桑塔纳尾随。入A市市区,“尾巴”尚在。我们的车专穿小巷,大约把A市的巷陌梳了个一半后,李厂长终于长出一口气,车子停下来。

与此同时,厂出纳员乘一出租车在所住城区取出账面大部分刚到的货款,亦径入市区,在市区的另一边钻街穿巷。财务副厂长则在厂里与另一拨来客好言周旋。销售副厂长已将库存刚够一个货柜的床单,赶早带人装车发往深圳。一切都显得紧张神秘,我感到困惑不解。

懵头懵脑地坐了半天小车后方得知:因欠江南某棉纺厂50余万元棉纱款,多年未还,现已被江南法院缺席判决为“限期还付”。厂里无钱还付,致江南法院已强制执行:封了本厂在江南市的账户(无钱),又封A市城区的账户,今早八点前已封厂子所在城区B镇的账户。出纳员取出的货款,是以出纳员个人名义存入银行的,平时仅厂长与出纳员“你知我知”。

此战险胜,不知下一战几时爆发,“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呵。

1997年9月19日  风起

市委刚刚召开全市稳定工作会议,传达省委稳定工作会议精神,要求各地各级各单位加大工作力度,确保党的十五大顺利召开。本就如履薄冰,岂料一阵无头风乍起:

织造车间12名保钳工罢工,致使车间多半织机停机。罢工的原因是为“二次分配”不公事;

4名“土地工”(原占地招工,但未办合同制工人招工手续)集体上访到市府,告厂方未按原招工协议落实其与正式工同等的待遇;

生产副厂长独自与客商谈判、因有私得“回扣”和私运床单出厂贩卖嫌疑被免除职务,职工中有的拥护,有的不解,有的担心。破船尚未启航,本就蓬漏,又遭风雨,水手间如此搞内耗,我担心更甚。

1997年9月26日  清退

厂方公告:清退×××等174名临时工;

清退×××等109名违纪人员。

减员对象范围:(以下均为李厂长语)在册不在岗的,在岗不守纪的,分配不到岗的,长期离岗不上班的

减员方法:分步精减,平稳过渡,软性着陆,妥善安置.

减员效果及目标:离岗很服气,在岗更积极,减员更增产,改革收效益。

本月生产经营完成指标:

产值264.2万元,比去年同期上升23.68%;

产量:床单10.39万条,坯布24.98万米,比上年同期上升40.9%;

销售收入187.7万元,比上年同期上升25.5%;

1—9月发出职工工资211万元,比上年同期增加34万元。

清退人员有直接的增收(人平收入)效果,这是无疑的,但这只能算短期效果,日子稍往后推,其负效应是不是会更大呢?而且,这些人从厂里清退后,他们还得生存和发展呀,还在中国境内呀,千万别为生活所迫沦落为行乞人、小偷小摸、谋财害命者、自寻短见的弱者或者其他的什么为满足一己的生存本能而伤害他人的人啊!

1997年9月29日  断炊

继江南法院“强制执行”之后,追债的客盈门,我协助接待了不少,好话说了几箩筐。

税务局上门:说执行原“交至60万元后欠税挂账‘协议’有压力”,至少得市长亲笔写条子方可暂缓。

电力局上门:历年欠电费90万,今年30万“总得给点才好交待”。

社保局上门:历年欠养老保险金120万,“先交去年以来的”,否则,“下雨挑稻草越挑越重”。

还有环保局、城建局、土管局、自来水公司,纷纷来催逼环保费、绿化费、“围墙经济”土地费、水费等等,加起来也是百把万。

江南法院方面未能躲过,人家发来传票,厂长不得再赖。自9月起,每月须付10万元,给厂子“留了一条生路”。

各路“黄世仁”都不好惹,只得给最狠的“打发一点”。这样一来,流动资金枯竭,花贩子、煤贩子“不见兔子不撒鹰”,原料、燃料一断,厂子停摆了。

机器一停,耳朵格外静,平时熟悉的一切忽然停顿下来,像放电影时忽然没有了声音,心里陡地少了点什么。工人们无所事事地三五一伙聊天,脸上写满麻木,我却看到了悲凉。作为工作组长,虽不在厂拿工资,处于此境,我的眼角热热的,一时间有如被抽去了脊梁骨,身子软沓沓的,脚步再也难听到“咚咚”响了。

1997年10月10日  施粥

张大铭市长今天已是第二次来厂。上次回去推广了我们厂“减员增效、提值降本”的经验。

张市长的车还在大门口,早有工人们自发地扫干净了门前的敞坪,知趣地躲进室内,心里却恨不能伸出千万只耳朵去听市长说些什么。我和工人们一样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对市长既充满了希冀乃至祈求,也隐含着忧虑与不安。

张市长还是那么白皙,那么壮实,那么斯文,可在他蹙额的一刹那,我捕捉到了他的无奈和力不从心。对县市级国有企业的前景,我本不乐观,现在愈发忧心忡忡了。果不其然,他的“治标”、“治本”策中难寻一味“特效药”,然而,对于断了炊的厂子,多少可以充充饥,如允许向棉农收购计划外棉,先收后付款,向市内棉纺厂赊棉纱;适当缓交和减免一些税费。

每餐都要靠借米或施粥,长此以往,总不是个法子呀。



紧急抢救3——画饼充饥

1997年10月27日  春笋

全市企改工作团员在市委党校集中培训3天,学习“十五大”精神,精神为之一振。

一夜之间,A市冒出几个“大集团”:以棉花油脂化工厂为骨干的“银海集团”,以都达纺织实业公司为主体的“都达集团”,以容康肉禽加工厂为核心的“容康集团”,以贞庙山机电公司为母体的“贞庙山集团”……。“集团”像陨石雨一样纷纷落下,是真有其事,还是“拉郎配”?如今还不好说,静观吧。

“十五大”是春雨,历史终将证明。然而春雨之后遍地冒出的“集团”笋子,能否长成修竹茂林就难说了。

1997年10月30日  稻草

《经济日报》1997.10.27,第二版消息:由国家经贸委批准的全国第一家棉花贸工农一体化试点企业——湖北金天贸工农有限公司于日前挂牌成立。该公司由原湖北天门金田纺织工业公司,联结天门棉花公司、天门蒋湖农场、天门白茅湖棉花原种场及有关乡镇的25万亩棉田,共同组建成棉花产业集团。它将形成“四条产业链”,即原料产业链,纺纱、织布、印染、服装产业链,纤维板、建材、家具(以棉秆为原料)产业链,食用油产业链。

我们的厂子已然淹没于市场经济的大海,这一消息不啻给我们撒下了一拢救命的稻草!我们市的棉花公司多的是棉花,且银洲、星台两镇号称全省的一大棉花生产基地,我们市有都达纺织公司、银洲棉纺厂两大棉纺企业可提供源源不断的棉纱,有银海油脂加工厂现代化的设备可以大吞大吐地制造食用油,通过被单厂再把棉纱加工成被单和胚布销往海内外,不是可以把一系列的亏损厂子、亏损公司和饱受“白条”之害的棉农都“救活”么!与其找银行贷、找贩子赊、找外地棉纺厂借,何不由市内的企业和棉农提供,通过集团机制形成“上家供下家”的“供求链”,终产品出货后“下家还上家”的“支付链”呢?一“制”一建,全盘皆活,岂不快哉!

急急如一条漏网之鱼,一只惊弓之鸟,我把报纸复印数份,赶至市委万劲松书记、张大铭市长办公室,将好消息好点子送与领导人参考。

1997年11月12日  细浪

张市长办公施粥以降,可怜的棉农们纷纷把花运至我厂,各自喜洋洋地攥回一张收条。截止今日共赊花150吨,欠棉农223万元。

李厂长原来的下属在西州市棉纺厂任副老总,这批花由他出于“友情”接受,代为加工棉纱。

唉,终于解除了断炊之忧。

一月来销货额达230万元,已回笼货款170万元,被单厂这台大机器又运作起来。

好亲切的“哐哐”声,好悦耳的“隆隆”声。工人们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李厂长的眼睛有神了,我的腰也挺直了,走路不觉又“咚咚”起来。

…………

“成都的存货被骗走,贩子跑了!”销售副厂长急告。

“硬是难有一刻舒泰,撕妈匹的们!”李厂长脱口而出。我也恨不得这么愤愤地骂上一句,可我哪敢骂出口哟,斯文人的抑郁不畅憋在心头,秀才的文雅难敌一个将军的粗鲁。

随即召开厂党政群负责人与工作组成员联席会,听取货物被骗的详情。

100多万元的存货(床单),租库房锁着,但厂业务员未从本厂在当地的协议销货商手中索回钥匙,辨称“这么多货不敢接,怕丢了负不起责”。销售副厂长去,销售商提出厂里原来1995年以前欠他的返利,不给钥匙。销售副厂长正欲申请法院“保权”,销售商抢先一步,人与货均不翼而飞。其销售门店已转让给别人,其情妇家也人去楼空。其小孩的班主任告知:“该生已三天未来校。”据查证,此前江南床单总厂刚去收过货款,法院的人拉走了销售商门店里的全部余物(不值几个钱)。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销售副厂长尚未说完,装饰品分厂厂长谭克鲁怏怏地溜进来。

“派个能人去吧,我是搞不好了,无颜见人!”适才听完“被骗记”,又见谭厂长拱手向李厂长交差。记得10天前该汉在班子会上主动请缨:“收不回货款,我姓脓包!”谭厂长在利川,守那位经理守了三天三夜,终于见着了菩萨,送上两条“红塔山”,约其“研究研究”。次日请我方人员进午餐,结果午后2点才到,见菜已上齐:“好,好,就在你们这儿一起吃算啦!”“夜里出去潇洒潇洒?”洗头,按摩,与小姐厮磨,一个时辰后大家分别走出包厢,那位经理一摸腰包:“哦,忘了带钱夹子”。各项消费“玩”得齐全之后,那位经理双手托出立川县商业局文件:“自即日起,对外欠货款,一律不付款,不还货。”谭厂长吃了颗软钉子,且赔了夫人又折兵。见他一副窝囊相,李厂长、我及全体在场人员真是哭不得,笑不得。

一浪又一浪,虽不大,却激得我一时记起了市委万劲松书记的精辟论断:“市场如考场,有对有错;市场如赛场,有胜有负;市场如战场,有生有死。”

紧急抢救4——困兽犹斗

1997.11.19  拦截

    昨接通知,今日江南法院将来厂执行欠江南二棉货款案。李厂长快速处理妥“早朝”事宜,与我驱车出厂。厂门前即为318国道,驶出B镇镇区,路旁成片的梨树、柑桔树晕晕地一闪而过,成块且发亮地闪过的,是近年新开发出的养鱼池塘。虽是司空见惯的老景,此时仍不断地激发我们的轻松感。李厂长一手老练地把住方向盘,一手取出手机拨打,轻轻地温情地向对方嘘寒问暖,话语间不自觉地流泻出令对方幸福得发晕,令我肉麻得腠理紧闭的柔情蜜意。忽闻“呜油——呜油——”的警报声,李厂长尚未来得及把手机放下,前方出现挂江南牌照的警车,后视镜中显出江南二棉桑塔纳的身影。我们的车不甘示弱,拼命三郎般地加大油门往前冲,警车也只得提高车速。趁与一大货会车之际,我们的车机灵地溜出夹缝,像箭样地射出去,入A市城区、拐入僻巷,几经闪转腾挪,警报声渐渐远去。

两个小时之后,李厂长在高亭接到密电,恶狠狠地回话:“一分钱都没得!”随即关掉手机。我与财务厂长联系,知:气急败坏的江南人一入厂,即拿出封条、胶水欲封厂财务科。经在家的数位副厂长“求爹爹告奶奶”,方勉勉强强地答应“起码要先缴5万块现金”。李厂长一分钱都不给人家,激怒了刚刚压平了火头的江南客,三把两下封了财务科,扬长而去。

为防不测,我们连夜赶回厂,组织上百工人,把从万城刚赊回的70吨棉花,从分厂仓库转移至另一隐秘处,仿佛“藏私娃子”,心里暗暗流动着一股窃喜。

1997.11.21  打气

“一不要怕,二不要慌,三是各司其职,确保厂子财产不受损失,四是要接待得体,应付自如,不违法。”“对,对。稳住阵脚,待机复兴,是当前的第一要务”。这是李厂长在汇报、市委万书记在插言。

送走江南“神”之后,厂里召开工作组及厂党政工领导班子全体成员会,通报“敌情”,商议对策。最后议出了上述“四不”良方。

市委市府高度重视我们厂里的事,今万劲松书记、分管工业的刘云重副书记、市经委杨载纯主任、市委办主任一行上10人到厂,听取了班子及工作组集体汇报,给我们打气,给全厂上下鼓劲,让我们觉得我们的后边有强大的援军和武艺高强的总指挥。

“目前,全省的床单厂几乎全部倒闭破产,仅存嘉登厂和我们厂。嘉登厂困难重重,我们厂四面楚歌。值此危亡关头,我们已没有其它的路可走,只有借米下锅、借鸡下蛋、借母怀胎,以先渡过危机,再图发展”。从李厂长的话语和语气中辨析,他真的有了几分底气,与昨日的他已判若两人。

“解困确实是首要任务,否则人心大乱,厂子不垮先散了。收购计划外棉,有关部门要开明一点,不能死抱教条。依法减员也要继续抓紧,要不怕困难,减人就减了债减了负担,争取轻装上阵。清收欠款也不能放松,公安经警要给予全力配合,尽可能多收点回来,解决流动资金紧缺的问题。有了这三条,厂子就有救了”。市委刘书记一向老成持重,难露笑颜,今日依然严肃,却在万书记“作指示”之前提要求,可见再稳重的人也有着急的时候。

“啪啪啪”,掌声响起来,万劲松书记以他重浊的声音和悲戚的神态发话:“我们厂一头挑的是计划经济,如计划内棉花买不起,计划外棉花便宜又不准收,一头挑的是市场经济,如织出的床单没人要没人收购,只能到国际市场上去求买主,通过贩子贱卖给中东人作一次性使用,而且因我们没有纺织品出品配额,只得求手中握有配额的贩子。一条床单成本十五六块,贩子只出十二三块最多十四块几,叫我们怎地不亏!可为了一两千职工有活干、有饭吃,再亏也不能停产,我们宁可出钱补这个洞。不然的话,一两千职工去找市委市府要饭吃,我们怎地有脸见他们!”

掌声再次更热烈地响起。

    1997.11.26  决战

见了才知,这神乎其神的昆明客是位年轻得乳臭未干的小伙子。个子不高,几乎有点矮,其貌不扬,只能算不太丑,单单面皮较白,显出一点斯文气。看不出是生意场上的强手,倒像个正在苦读的大学生。

    然而,我们全厂老小的身家性命和市委市府的殷切期望,都寄托在他的小小身躯上。床单贩子们都长着一双势利眼,得知我们厂的处境,都不与我们厂打交道,不要我们的货。唯有这位老弟可能是独具慧眼,识出了我们厂的光明前景,或者是他在国际市场上的本领超人,卖我们厂的货大有赚头,抑或是他讲究礼义诚信,在我们厂气息奄奄时与蒸蒸日上时给予惯常的对待。总之,如今只有他敢与我们厂做床单生意了。

    李厂长与我陪昆明客坐一车,另几位副厂长坐一车,一直开进市区的一家繁华酒店。我们各自分别给昆明客敬酒,一巡一又一巡,直喝得脸如猪肝眼发眯。昆明客满口江浙腔固然可笑,他礼贤下仕地反敬我们与他酒后脸不变色心不跳一样地令我们敬佩。

    双方敲定生产多少货收多少货走,货柜一满就拖走,厂里不留存货。

    这顿丰盛的午餐其实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为李厂长和销售副厂长赴四川、贵州去考察布(销售)点送行。只是被宴请昆明客这一庞大主题给淹没了。

    留守的班子成员则致力于组织原料、燃料、机物料,以满足春节前后的生产。

    1997.12.17  逼债

    土地工告厂方违犯劳动法规一案,经市劳动争议仲裁委员会裁决,厂方败。须补偿92名土地工120万元的应得报酬。

    原常务副厂长、工艺副厂长二人因停薪留职后未及时缴纳“停薪留职费”而被除名,今二人同来厂,我接待。前者愤愤然,掀袖撸臂,唾沫飞溅;后者镇静斯文,绵里藏针,言之有理。我难驳,只是不断地疏导、解释,好在与前者可攀老乡,与后者同为文友,他俩也不能把我怎样。他俩非要逼厂方“给个说法”,要找李厂长“算账”。

    最大的债权(2738.2万元)人工商银行来厂,索要床单发给职工,否则“对上对下不好交待”。

    市经委办公室主任进厂,欲收3万元管理费。财政局下达给经委创收任务,抵本月财政付经委的人头费。顶头上司,互相体谅,请厂财务科四处借款,凑拢6000元呈上。

    市国税局官员来,订做白色床单、被套,供局招待所用。另告,需增10万元税。话尾顺带提到,昨日连呼李厂长近10遍,无回音。李厂长当着税官的面,摸出BP机显示,一条信息也没有。其实,早晨一上班,李厂长已将BP机上昨日的信息全部销掉下午电管所约请李厂长“喝夜酒”,厂长知是鸿门宴,欠电费100多万见不得人,使金蝉脱壳计,派书记去,以棉絮挡棒头。

    天擦黑,李厂长原在棉纺厂的下属来“接厂长回家”,同时言明“收不到几万块,回去后交经营部长的官帽子”。经营部长面如苦瓜,收钱,得罪了老厂长,不收,乌纱帽保不住。李厂长口中“唾弹”乱发,驾车与老下属同归,撇嘴道:“倒要看看他敢当着我的面要债!”

    1998.1.10  填海

    市里在沧州填海,来厂招“日野”司机,月薪1500元。

    厂车队司机们跃跃欲试,兴奋得四脸泛红。

    董司机新婚不足三日,同是本厂职工的娇妻眼泡红肿得像桃子。饱尝人间冷暖的我都不忍看。有几位年轻司机的爱人,也是同厂职工,下岗后出外打工去了,这几位司机倒显得无所谓。

    作为工作组长,见当代“精卫”可“得金”,竭力做顺水人情给予了郑重推介。否则,内心将更不好受。

偶然想到元旦全厂加班赶货柜,职工辛勤的汗水该不会也“填了海”?这并非我的杞人忧天,成都的存货被骗走,送到其它地方的货就能确保万无一失?

    对未来的生活满怀期望的,不光司机和全厂职工,还有我们的李厂长。去年12月31日下午,厂长办公室由旧平房的一楼迁至较新的幼儿园二楼。楼下是稚气十足的幼童,暗寓我们的前景。李厂长正色道:“新年更上一层楼,要转运啦”。

    1997年完成的经济指标,可资佐证李厂长的预见:实现工业总产值3299.6万元,比上年上升41.74%;销售收入2133.96万元,比上年上升32.33%。唯独不可看利润指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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