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州府 林衍 下】
“进度是不能拖的，还得提前。忻都、洪茶丘率领的江北东路军出发多日，江南军再不赶紧追去汇合，就要错失战机。”阿剌罕朝着范文虎偏偏头，“如今范将军的十万新附军已经到达庆元，即日就要登船浮空城，征讨瀛国。”
林衍迟疑了一下，说：“浮空城尚未最后完工，仓促启程，恐怕有不妥。”
阿剌罕不以为然：“十万新附军都是你的匠人，一面行船，一面补工，这样才两不耽搁。”
林衍没有话说，点点头坐下了。
阿剌罕用手指在桌面虚指，详细说明：“东路军一个月前已经出发，攻陷对马岛作为前进基地。此刻正在岛上驻囤，完备天空城的建设。我江南军即刻开拔，与东路军在壹岐岛会师，实现浮空城与天空城的汇合，扫荡九州太宰府。”
“之后分路合击，东路军走山阴路，江南军走山阳路，最终目标京都皇城，预计半年时间即可镇抚瀛国。”
阿剌罕抬头扫视在座三位将官，沉声说道：“天朝荣耀，在此一举，诸君请奋身用命，建功立业。”
三位将官迅速起身立正，大声回答：“为合罕开疆辟土，在所不辞。”阿剌罕微笑着招呼三人坐下，继续商谈细节。
瑠子玉皱着眉头仔细看着桌上的图样，小声跟范文虎交谈了两句。范文虎有些尴尬地清清嗓子，问道：“图样上面的兵船都是鲜国板屋船，却不是原本设计的福船样式 ……”
林衍头也不抬地回答：“福船宽广，抗风抗浪，适合海行。只是速度不及板屋船，海战发生的时候，略显笨拙。况且福船建造不易，所费工时远超板屋船，需要的工匠也多。”
阿剌罕又打了个哈欠，说：“就这样吧，范将军指挥新附军准备登船事宜。林统领继续督造浮空城，务必于七天内完成登船，发兵瀛国。”
说完阿剌罕扶着桌子想要起身，结果手一软居然没有起来，自嘲地笑了笑：“昨夜里那三位赵晟的旧嫔妃果然好手段，受用得很啊。”
范文虎关切地说道：“大帅龙马精神，不比凡人。只是常此操劳，有伤身体。瑠子玉精通岐黄之术，不妨让他给大帅看看。”
阿剌罕哈哈大笑：“你们南人的医术妖形妖状，什么经络气脉，什么阴阳五行，神神叨叨，哪里及得上我们蒙兀大夫的医术高明。管他千变万化，只要舍得放血，自然百病全无。有空让你这蛮子看病，我不如回去多喝两碗马奶子酒。”
瑠子玉又跟范文虎小声说了两句，范文虎明显不耐烦起来，摆摆手，瑠子玉于是闭口不言。
三人立起敬礼，目送阿剌罕一摇三晃地回内堂去了。
走出大帅府的时候，范文虎握着林衍的手聊了很久，态度亲热，稍带谄媚。直到林衍略显不耐烦，才上马离开。
瑠子玉站在一边，等范文虎走开，过来跟林衍作别，忽然又提起了兵船的事情，极其诚恳的样子：“鲸波海凶险诡谲，一般的海船不堪使用。方便的话，大统领还是多多督造一些厚实的福船，以备不测。”说罢，也不等林衍回复，拱拱手上马去追范文虎。
林衍厌烦他人插手自己主掌的事项，当时便要脱口回绝，没料想瑠子玉走得快，根本没有给他回绝的机会。林衍肚子里面憋着事，回府这一路上都觉得不舒坦。
将及统领府的时候，林衍却又转过了心思，决定听从瑠子玉的劝告，建造几艘福船备用。不过只剩下七天时间了，船坞有限，造不了太多，聊胜于无吧。
林衍的统领府没有女主，平日他不在的时候都是崔淑嫔打理。说起来林衍从少狼主真金那里领来女猫崔淑嫔以后，其实并没有给女猫一个名分，只是放在府中，有时类似侍女，有时类似主妇，全凭自己喜欢，没个定数。
崔淑嫔将他迎入内堂，怯生生地告诉说金将军在偏厅候着，有一两个时辰了。林衍听了，不及更衣，直奔偏厅而去，崔淑嫔手托着茶盘，紧随着同去。
金方庆金都督使并不是三别抄系统的人，而是鲜国的旧武将，还跟着蒙兀人一起镇压过三别抄的作乱。只是因为不甘心和李芳远一道做蒙兀的傀儡，于是悄悄地倒向了林衍，成为这个小小阴谋团体的二号人物。
见到林衍，金方庆只是欠身笑笑，满脸皱褶挤在一处，不似一员凌厉的武将，倒仿佛得月楼的酒家掌柜。
崔淑嫔摆下茶盘，招待妥当，返身小碎步地退了出去，将偏厅的门给扣上。
金方庆收起笑容，关上四面的窗户，走到门边附耳听了一会，确认无人窥探，这才对林衍说：“这是蒙兀调教过的女人，如何还留得住？”
林衍低头喝了一口茶，不作答，心里却想起早晨醒来时女猫那份小心意，嘴角挂起一丝古怪。
金方庆只道林衍舍不得，说：“成大事者不可叫妇人牵绊，你若是不能忍心，我替你安排。”
林衍沉了脸，放下茶盏回答：“不许动她，她现在是我的人。”
见金方庆尴尬，林衍缓了缓语气，又道：“我还看得住，不会坏我们的事。”
金方庆也没法，看着林衍摇头，叹口气说：“希望我们这千把人的性命不要随随便便地坏在你手里才好。”于是坐下开始跟林衍谈正事。
“大计订立之后，统共行动了十二次，成功十二次，目标都是投靠国贼李芳远的鲜国人。现在庆元的三别抄尽在我方的掌握。”
“蒙兀人有察觉吗？”林衍问道。
“没有问题。十二人部分是酒醉落海，部分是殴斗致死，还有部分力衰老死，都有很细致的报告，蒙兀人没有起疑。”
林衍觉得还算满意，指点说：“除了已经在名单上的，新附军和蒙兀人那边先不要轻易去动，把我们的队伍控制好，浮空城要害部门必须提前安插进去可靠的人。”
林衍想了一下，问道：“阿剌罕那里的进展如何，我今天去帅府看他情况不大好。”
金方庆回答：“下的是慢药，日积月累，有一段时间了，估摸着 ……再有半个月左右就见结果了。”
林衍截断他，说：“不成，我们只有七天的时间，得提前把他做掉，否则计划就会有问题。”说着，把上午帅府的议事给金方庆说明了一下。
金方庆大皱眉头：“不好办，提前做的话需要重新计算药量，还要跟帅府的内应再联络，很危险。”
“你用的药有痕迹么，会被人看出来吗？”
金方庆答得很干脆：“绝无可能，此药无色无味，用量又细微，神鬼都不能察觉。”
“那就好。”林衍吁了口气，还是觉得不放心，“新附军里面有个叫瑠英瑠子玉的领军，你帮我去查一下，今天差点被他坏事。”
“不放心的话就做掉他，最好在浮空城出发前把不妥都清理了。我们做的是千钧一发的事，一点点差池就会万劫不复，不可太大意。”
“也不必，他是垠川瑠氏，仓促行事会有更大的麻烦。只是要派人盯住，莫让他看出破绽就好。”
林衍说完，心中一跳，额头正中有些烫烫的感觉，不由伸手去摸。脑子里又回忆起瑠子玉上马离开前的回首一笑，那笑容全无喜感，冷冽如冰，眼中似乎明澈一切，只是不说破。
林衍狐疑起来，不清楚自己的决断究竟是否正确。
（本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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