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

老张感觉脑袋都要炸了。

上个月老婆因肿瘤手术住院，老张公司医院两头跑，还要起早贪黑接送上四年级的儿子。本来可以请母亲来帮忙一段时间，没想到前几天父亲又摔了一跤。幸而没伤到头部，否则老张可真有上吊的心了。然而生活似乎并不想给他喘息的机会，就在刚才，老师特意给他打电话通知明天开家长会。

“老师，我工作太忙走不开，您看能不能请个假？”

正是早会时间，领导在上边侃侃而谈，老张捂着话筒，尽量压低声音询问老师。

“那可不行，您这个主角不来明天这会就没法开。”

老师话里有话，老张心里犯起了嘀咕，不知道是不是儿子在学校闯了什么祸。说起来往常开家长会这种事情都是孩子他妈去，老张连教室的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

老张无奈的去找主任请假，还没等他开口说话，主任就打着哈哈委婉的提醒他：“老张，最近你的业绩可不太乐观。新来的小年轻们都生猛的狠，作为前辈你要有危机感啊！”

“是、是、是，最近家里事多确实有些分心，不过我会好好调整好工作状态。”老张强迫自己做出一副谄媚的表情，自己都觉得恶心。他们当初是一起调到这个单位的，主任比他还小五岁。

主任没接老张递过来的烟，问：“还有别的事儿？”

老张没办法，硬着头皮说明天上午想请半天假给孩子开家长会。主任沉吟半晌，说：“我看这样吧，你呢最近就踏踏实实休息一段时间，把家里的事儿处理完了再回来，省的三天两头请假。”

主任对老张的不满溢于言表，现在竞争压力这么大，休个长假回来恐怕早就被这个行业淘汰了。老张真受不了主任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想当初还是老张带着他入行的。可是没办法，全家都靠他这份工作过日子呢。

老张捂着腮帮子“嘶——”了一声，仿佛牙疼似的。“您看我这记性，明天还约了个重要客户呢。”

“那你不请假了？”

“不请了，工作使我快乐。”

老张关上主任办公室的门，看看左右无人，对着那扇门轻轻的啐了一口。

第二天上午老张先到办公室兜了一圈，大家像往常一样坐在工位上发呆。老张跟隔壁的小李打招呼：“主任要是找我，你就说我去给客户送资料了。”

他们总用这个借口摸鱼，小李头也没抬的答应了一声。他正忙着看股票，最近股市一片红把他给整郁闷了。

坐进车里打火的时候才发现油箱见底了，人倒霉的时候真是喝凉水都塞牙。老张顾不上生气，打了辆出租车，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等他好不容易找到的教室，垂头丧气的儿子看见他头低的更沉了。

老张屁股还没落稳，就听见老师说：“接下来，有请我们班张皓爸爸为大家介绍一下自己的教育经验。”

老张有点蒙圈，不知道老师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不过他倒真的有话要说，他自信在家庭教养方面自己做的绝对比其他家长好。老张站在讲台上慷慨陈词，老师在他的左后方不断颔首表示赞同。不知不觉半个小时过去了，老张意犹未尽，老师不得不打断他。

“张皓爸爸的话让我们受益匪浅，但是我想说，现在的孩子跟我们当初已经不同了。家长要及时关注孩子，给予正确引导才能让孩子身心健康发展。我想问问张皓爸爸，您是如何看待儿童早恋问题？”

早恋？有没有搞错？现在才五年级。尽管心里一点准备都没有，老张不得不把自己有限的育儿知识重新梳理一下。

“我认为现在的孩子正处于一个信息飞速传播的时代，面对海量信息孩子们自身无法分辨对错，作为家长有责任和义务帮助孩子们作出正确判断... ...”

底下一片哗然，大家都为老张的精彩发言鼓掌。

“既然您这么了解，为什么您还纵容孩子早恋呢？”

“什——么——”老张得意的笑容僵住了，他甚至没反应过来老师说什么。

“张皓才十一岁就学会早恋，全班同学都知道他喜欢韩小雨。”

家长们的脸色瞬间都变得亢奋了，按捺不住的笑容从他们脸上漾出来，他们恍然大悟的表情似乎在说：“原来让老师最头痛，最没出息的是你家的儿子？”

老张的脸色变得难看，他这才注意到儿子一直低着头。在众人评头论足的重压下，脖子都快折断了。

“开始我还以为是同学们恶作剧，没想到跟张皓沟通后他竟然亲口承认喜欢韩小雨。”老师带着揶揄的表情，想看看老张怎么挽回眼下的局面。老张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脆弱的虚荣心被击的粉碎。

老张像一个烧着的燃气罐似的快气炸了。领导的打压、同事的排挤、老师的奚落、众人幸灾乐祸的表情、生活的种种不如意，总之所有的委屈一齐涌上心头，他都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老子在外面累死累活，就是为了让你在学校乱搞？”

看着台灯下儿子若无其事的背影，老张真是气不打一出来。不过也是，任谁莫名其妙的遭到这种羞辱也不能忍受吧？更何况在教育儿子方面他非常自负。

“我没有乱搞。”儿子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

竟然还敢还嘴，父亲的威严遭到挑衅让老张更恼火。两个人的目光狭路相逢，不料想先退缩的竟然是老张：“老子供你吃供你喝，你就是这种态度？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爸爸？”他越说越生气，四处找趁手的家伙要揍这个臭小子。

儿子看出了端倪，警告他：“你不能打我啊！”

“怎么不能打？”看儿子害怕，老张反而觉得情绪得到了疏解，语气更加凶狠。“你是我生的，我是你老子，你不学好老子就有权利揍死你。”

“你是我老子，可是你了解我吗？”儿子先声夺人，毫不畏惧的迎着老张诧异的目光继续追问：“你知道我爱吃什么爱喝什么吗？你知道我穿多大码的鞋吗？我喜欢韩小雨怎么了？你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揍我？我也喜欢你，喜欢妈妈，这都算早恋吗？”

这番强词夺理的言论把老张气的七窍冒烟，儿子发泄完情绪看架势不好早一溜烟躲开了。老张认真的反思，确实，他根本不了解儿子的状况。可是这个小崽子也不了解他爹受的委屈呀。尽管同处一个屋檐下，他们对彼此却缺乏了解，最多算是熟悉的陌生人。老张一直以严父自居，其实除了那点微薄的工资他没为这个家庭做过半点贡献。

电话铃响了，老张压根没心思接听，无奈那铃声固执的狠。

“喂？”

“是张皓爸爸？”对方亲热的询问道。

“您是哪位？”老张的语气生硬，他还没有从沮丧的情绪中摆脱。

“我是韩小雨的爸爸。回家后我跟女儿聊了今天的事，她承认张皓非常喜欢她。‘因为你有与众不同的特质，所以我很喜欢你’。这是张皓的原话，我非常感谢他喜欢我女儿，请你转告他，小雨也喜欢张皓。”

等一下，这是什么跟什么嘛？难道爸爸真能对觊觎自己女儿的人这么大度？

“你真的是这样想？”老张再三确认。

“是，我觉得张皓说的没错，他也让我女儿懂得了喜欢和爱是不同的意义。‘喜欢是欣赏，爱是责任’。我觉得张皓的思想很成熟，教育出这么优秀的孩子父母一定不简单，改天约出来聚聚。”韩小雨的父亲感叹着挂了电话。

老张举着电话愣住了，他知道，自己这次真是大错特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