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是一株木棉树妖,自小便在深山修行,常年开着茂盛的枝叶,却从未开过花,我向往着人间的生活,却无法幻化作人形,土地公公说,当我开花的时候便可化作人形,为此我苦心修行了几百年。
春去冬来,我依旧安静的驻守在这片繁茂的大森林里,别的树花开又花落,只有我依旧一身绿叶,我像是被时间遗忘一般,从不觉岁月流逝,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我时常在梦呓中想象着人间的欢闹,我唯一可以说说话的就只有土地公公,而他总是游历人间,每一百年才回来一次,每次他都会给我说他在人间的经历,我极度渴望着,而等待我的却只有那一身繁茂的枝叶和那从未开过花的期许。
今年深山里的雪下得比往年还要大些,寒风肆意的吹刮着森林,周围的许多树被大雪压得断了身子,只有我不畏风雪,依旧高傲的屹立着。
那日森山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人类,和土地公公说的相差无几,这人一身白裘,手里拿着一把长长的锋利的我不知为何物的东西,他的头发有些凌乱,轮廓分明的脸带着几分英气,如画的眉眼却弥漫着淡淡忧伤。
我害怕得绷紧四枝,不敢乱动。许是我在这森山里太惹眼,他径直朝我走过来,也对,我常年青叶不败,在这堆枯树里确实算得上一道靓丽的风景。
我紧张得忘记了呼吸,周围被折断的树的残枝在我脑海里打转,我恨自己扎根在地里不能行动。那人在我周围打量着,嘴里时不时惊叹一声,他用手摸着我的枝干,痒得我不由得抖动了一下树叶,随后他解下身上的长袍,认真的包裹在我的枝干上。
我被这个举动吓了一跳,那颗久久不见跳动的心一下炸开了锅,有一股暖暖的暖流流进身体,外面的风雪竟让我感觉不到一丝寒冷。
"独自在这里开枝散叶,一定很孤独吧。"他倚靠着我,嘴里喃喃说道。像久病初愈般,我心里最脆弱的防线一下被攻破了,有时候你觉得习以为常不以为然的事,被别人一关心,就真的绷不住了。
我的身体开始发抖,枝干不停的摇晃,像某种东西要从身体里腾飞出来一般,"哐当"一声,开了满树的繁花。我惊讶的看着自己的身体,从未觉得过自己可以开这么美的花,欣喜得想立即幻化作人形在这森山雪地里飞舞。
他也察觉到我的异动,仰头对着一树的繁花,眉眼带笑。
良久,他爬到枝干上躺了起来,嘴里轻声哼着悠扬的小曲,甚是好听,我第一次觉得活着竟是这般的美好,想就这样一直听他唱下去的想法竟涌上心头。
天微凉,夜渐深,他熟睡在我的枝干上,我悄悄的用枝叶包裹着他,让他免受寒冷。细细的看着他的脸,人世间的男子,都生得这般好看么。我想快快到世间游历一番。
天在不知不觉中开始亮了,一轮红日挂在空中,带来久违的温暖,我将枝叶从他身边移开,假装无事继续开着那一树繁花。阳光打在他身上,甚是美好。
像是做了恶梦一般,他的头上渗满汉珠,手也用力的捏在我的枝干上,疼得我嘴角抽搐。忽而他一个翻身,华丽的从枝干上滚了下去,我不由得窃笑。
他解下系在我身上的长袍披在身上,拾起一朵掉在地上的落花揣在怀里,双手紧紧的抱着我的枝体,道了声珍重便离开了。
我在他离开以后摇身化为人形,用开着的花瓣做了身衣裳,欢天喜地的在林间寻找他的身影。
我一路跟随他,来到了那个叫长安的地方。街道繁华,人来人往,我从未感受到这种欢喜,觉得自己终于不再孤独。他进了一所叫顾王府的府邸,我想跟上,却被一道金光挡下,我不肯离去,生怕再也见不着他,于是便附身于门前那颗树上。
次日一早,他着一身紫衣出府,我欣喜若狂的幻为人形跑到他跟前,他一脸茫然的看着我,我这才想起他根本不认识我化作人形的模样,他许是只记得深山有颗开满花的树。
我告诉他我独自一人来到长安游历,看见他长得极像我的哥哥便错认了。他嘴角上扬:"小生顾长风,敢问姑娘芳名。""你就叫我小花吧,反正名字也不重要。"我一路跟在他身后,见我不肯离去,他便邀我一起游乐。
一整天,我跟着他赏美景尝佳肴,一路在他身边蹦蹦跳跳,他总是那么文质彬彬,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入夜,他带我逛夜市,放花灯,我被长安的繁华迷住了眼,竟忘了自己是只妖。
夜深,他为我找了间客栈。我问他何时才可见他,他说如果姑娘不嫌弃,明日我派人来接姑娘到鄙府一聚。我无疑是开心的,那颗心开了一宿的繁花。
次日,我早早便起床学着人类女子的模样梳洗,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唇红齿白,明眸丽齿,在人间也算得上个美人吧。
我坐在他派来的轿子上,一路喜出望外。
他今日着一身黑衣,脸上说不出的严肃,我小跑到他跟前对他笑,问他今天会带我去哪里玩。他拉着我说带我去看一个人。
我跟着他走到一个密室,里面寒气逼人,四周说不出的诡异。密室的尽头放着一张用冰雕做的床,床上躺着一个红衣女子,苍白的脸却丝毫抵挡不住绝美的容颜。
"她是我未婚的妻子,不久前得了怪病,我四处寻医也无果,后来有一位道士说这世上只有一颗冬日开花的树的内丹才能救她"他双手抚摸着那女子的脸,眼里分明有盈盈欲坠的泪花,我看着他的脸,突然觉得,原来我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所有我认为的上天注定,原来都是他的步步为营。
心里某处柔软的地方被拉得生疼,我眼里流出不知为何物的液体,我明白他是想用我的内丹去救他心爱的女子,我也明白失去内丹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呆站在原地,不死心的仍然想听他的解释。
他一语不发,仿佛站成一座雕像,我活了几百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觉得时间如此漫长过。
"你真的想救活她么"我看着他如画的眉眼,好想就此沦陷下去。
"她是我活在这世上唯一的希望。"他眼里写满忧伤,自始至终,他的视线从未离开过那女子。
"我想救他,可我也不想让你牺牲,我真的别无办法。"他蹲在地上,眼泪开成一片血花。我突然就明白了,此生无论我如何努力,也走不进他心里。
"那你可曾欢喜过我?"我努力挤出一脸微笑问他。
"我只把你当作一剂良药。"这是他口中说出的话,昔日与他游乐的种种闪现在我脑海里,不是的,眼前这人一定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人。
"那你可知,我甚是欢喜你。"
"落花有情流水无意,你我就当从未相识,此后青山绿水,永不相见"
我运功将内丹吐出送进那女子嘴里,那女子缓缓睁开眼,他抱着那女子失声哭了出来,这是我在世间见过的最悲伤,最美丽的风景。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到深山,回到那个与他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我化作一颗枯树,将身体里的最后一点水分流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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