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挺后悔遇见你的,你几乎占据了我一整个青春。”徐虹朝手呵了口气,鼻尖被室外的寒意冻得通红。
“是嘛,”江洋拖着长调,他歪着头,有些不怀好意地瞅她。
“不过都过去啦,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而已。”
孤寂的山河里几乎没有人知道她的颜色,她闭上眼,像一帧泛黄的画面。暴风雨浇得她混沌而无措,她昂起头,伸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恍惚中还有几分温热。
徐虹低着头,敲了敲半开的门,垂下的手拽住了裤缝。
“进,”班主任老李沉声,抬起头看着门口的女生。
“我,”徐虹飞快抬起头看了一眼老李,又低下头,“对不起”,声音很低,低不可闻。
“你应该知道我找你来干什么吧。”
“我知道高三了,我不应该,我……”语不成句。
“我也不知道再和你说些什么了,该说的我早就说完了,我不知道你回去有没有认真想过,毕竟这不是为你一个人,现在看来……”老李叹了口气,扭头看向窗外,窗外是鳞次栉比的楼栋,像一堵厚重的围墙,遮掩了天光。
徐虹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座位上,看着桌子里一摞摞的试卷,心里的沮丧达到了顶点。她有些沉闷地踹了几下桌角,课桌一动不动。邻桌的女生何西已经收拾好了书包,坐在凳子上没动。
“一起走吧。”何西拍了拍书包。
“好。”徐虹抿唇笑了笑。
午休的时候,徐虹躺在狭窄的床铺上,枕着手,看着粉尘剥离的天花板,突然觉得白昼的光有些刺眼。她随手把衣服捞来蒙头,调整了睡姿,就着昏暗的光缓缓沉睡。
下午上课前,她手脚还有些发软,坐下去时踉跄了一下,何西抬手扶了把才坐稳。
“谢谢,可能中午睡太长时间了。”徐虹把书包塞进课桌里,朝何西的方向笑了笑。
徐虹把习题册抽出来,抬头目光习惯性地朝东北角侧了一下,又收敛了目光,看向厚重的习题册。
直到上课,她才发觉自己起了高热,她感觉自己的脑干像被一柄小锤子一寸寸轻轻敲打,不重但让人格外难以忍受。
[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看你脸色很差,要不向老师请个假。]何西给她传了张字条。
[我没事,反正明天就放假,我到时去药店拿点药就好了。]
何西皱眉看向同桌,却也没有说什么,就看向了黑板。
徐虹恍惚地听着老师讲课,那些话有一句没一句地没入耳朵又消失。
终于捱到晚自习下,她步子有些松软,可路灯太暗,几乎没有人发现她的异常。何西已经被她父亲接走了,她一个人沿着花坛边走,耳边不时掠过周围的喧闹声。
她脑子一时晃过无数种想法,却也只是像火星一样散着,未曾捕捉就消弥。晚饭是惯例的三菜一汤,她看着汤上漂浮的油星,一动不动。
“妈,”她顿了顿又开口,“周一你抽时间去学校一趟吧,班主任找你。”
对面的女人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房间昏暗着,只有台灯下的书桌还明亮着。徐虹抬头就看见书桌上还冒着热气的水杯和摆放整齐的感冒药。她先喝了药,就抽开精心保存的日记本,翻开了第一面。
[他是一轮太阳,我是一朵向日葵,毫无缘由的吸引、追逐,向光生长,却把自己隐藏在一片向日葵内。]
次日的曦光破窗而入,徐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感觉自己的精神好了许多。她侧头看向书桌,桌面整洁如新,像某个人探脚进来又悄然离开的步伐。
徐虹轻松地踮了掂脚尖,回头朝女人笑,“妈,我先走了。”
女人停止了收拾碗筷,有些局促地说:“嗯嗯,路上注意安全。”
教室里已经来了不少人了,徐虹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就看见何西正在背书,她笑笑示意,放下书包,抽出书,就开始背单词。
早自习下,她看见自己母亲的身影在老李办公室前一晃而过,她没有喊住母亲,只是坐回了教室。
“江洋,昨天是不是又打游戏打到一两点,看你困的。”孙卓转过头和江洋说话。
“别说了,让我好好补个觉吧。”江洋把头埋在桌子上,手摆了摆。
徐虹几乎是竖着耳朵在听,她看着刚发下来的卷子,却一个字也不想动。她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侧头看,只小心藏好自己的心思。
江洋真的不算努力,但是他的成绩也总是在中上游徘徊,不好不坏。而徐虹却羡慕极了他的潇洒,她脑子笨,需要很费劲学才能勉强赶上别人,只要稍微松懈,就立马会被赶超。
“还睡,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情睡觉,都起来读书。”班主任突然来到教室,“徐虹,你出来一下。”
“你的家庭情况呢,我已经听你妈妈说了,你妈妈下岗了,你也不要有太大压力,我会向学校争取给你助学金的,你只要好好学习就行了。”老李的一番话把她砸地措不及防,母亲下岗的消息她才知道。她突然明白了饭桌上母亲的欲言又止。
她心里乱地像团麻,刚才她还沉浸在暗恋的小情绪里面,现在她却发现自己没时间想这些了。她必须快速做出决断,为了自己还有母亲的未来。
她真的不聪明,尽管老师或许还觉得她平时很努力,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沉思下在想什么。她觉得有点后悔,只是一点点。
“明天我们会在主席台前开高考宣誓大会,大家记得穿好校服。”老李站在讲台前下达通知。
暴风雨酝酿了许久,手心的炙热持久未消。教室里的窃窃私语汇成奔淌的河流,窗外的惊雷闷声作响。
徐虹掐着手指紧抿唇,低头看着书页。
其实随着高考日子的逼近,她更害怕的是与日俱增的恐慌。她没想过以后,也不敢想。
“徐虹,你带伞了没,我们共用一把吧,我今天忘带了。”何西轻声询问。
“嗯,你用吧,我今天中午就待在教室里。”徐虹点了点头,把伞拿出来。
何西走后,徐虹就去了厕所,厕所此时空无一人,她蹲下身子,咬着嘴唇,低声呜咽,心里的无助只想通过这样歇斯底里的方式发泄出来。
过了一会,她就站起来了,用凉水敷自己的眼皮,等到眼睛自然了,她才回到教室。
她回到教室就开始疯狂刷题,仿佛这样就可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等到对答案时,她却发现自己正确率还不及平时高。她抓了抓头,有些懊恼。
“是哪里不会吗?”江洋突然走到她身旁。要知道,她和江洋一句话都没说过,同桌何西倒是和江洋关系挺好。
“这里。”徐虹抬头看他,用笔小心翼翼地指向一道题。
“这里是这样,你在这里画一条辅助线……”江洋不愧是江洋,讲题逻辑思路清晰,让人很容易接受。
“谢谢。”徐虹小声说。
这其实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高中的接触。几乎是江洋刚走,徐虹的脸颊就生出红晕。
雨一直下到第二天宣誓会上,一千多人在操场上淋雨站着,说着承诺的话,把胸膛拍地闷响。
徐虹后来想起此时的场景仍然记忆犹新。尽管她是一千多人毫不起眼的那个。
高考结束后,徐虹没有去对试卷答案,也没有和任何人联系。她回家收拾好行李和母亲告别,就独自去了深圳打工。
母亲劝她继续读下去,她没应。她知道自己天生不是读书的料,即使继续读也能是读专科。既浪费钱和时间也得不到好的文凭。
她在深圳呆了三年后,偶尔在路上碰到了高中同学江洋。一来一去也就慢慢熟悉起来。
“毕业后,你怎么不和我们联系呢?就连何西你都没联系。”江洋手肘支在桌子上,疑惑地问她。
“也没什么,就是不想联系了呗。”她耸耸肩,似乎不在意地说到。
“你这没良心的,亏人家何西还一直念着你。”江洋笑着打趣,眼神里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她还是每年打钱回去,但是她从来没有回去过一次。也许只是因为那里有她不愿面对的过去。当她踏入故地,那些回忆就会鲜活地仿佛昨日。
“你今年过年回来吗?”母亲在电话里小心翼翼地询问。“巷子口的那棵树已经被砍了,邻居家已经抱第二个孙子了,家里的橘猫又生了一窝……”她忍不住在电话里絮絮叨叨。
“……回来吧,出去那么久了,我也想家了。”她犹豫了一会,就回答了母亲。她说回去的时候突然发现也没有那么艰难说出口,反而觉得如释重负。
“回来好,回来好啊。”母亲那头有些激动,声音都带着颤抖。
“嗯,我回来。”徐虹的眼底带着笑意。
原来鳞次栉比的楼栋下巨大的阴影,山色湖光的美景里不为人知的心事,无论是一点点累积,还是一厘厘流逝,都会成为云淡风轻的过往。
徐虹打开手机,为自己定了张返程的火车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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