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的灵,都有自己的意,就好像古人名中的字,唤来显得对灵的尊重和亲切。
嫦娥意陌笙,山海城郭乡灵,世代以铸造玄铁为生。祖上曾在机缘巧合下得到一块陨铁,其祖熔去灵骨铸成七寸不血刃,赠予女娲一徒弟仙乐作为化灵剑的剑锋。祭司仙乐执此剑除恶扬善,护守山海数百年的祥和。因此,山海地区的众灵十分爱戴陌笙家族。
豆蔻年华时,陌笙出落得亭亭玉立,知书达理远近闻名,前来说媒的人也不在少数。她让阿爹阿娘回绝了那些媒人,她所中意的人在城楼,只是迟迟不来表明心意罢了。
“阿陌,又要去城楼了啊?”邻家的婆婆总能窥探出她的心思。
“是啊,婆婆。你的眼睛好些了吗?”陌笙将从阿娘那里要来的玉阕藏进了衣袖里。有诗云,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阿衡一定会懂的。
“谢谢你惦记着我这老不死的,比昨天好多了。快去吧,阿衡估计要换岗了。”
“嗯”
寒冬的积雪以被暖阳削薄,已有早生的绿色顶破了寂静,夕阳洒落在叶瓣儿上,朦胧而畅快。
“陌笙姑娘来了,羿在后边,一会就来。”猛虎皮制的军装,将这个少年包裹的虎虎生威。
“武罗大哥,你们发新军装啦,挺好看的。”平时他们都穿都土里土气的。
“你还不知道吗?对哦,刚刚的命令,她怎么会知道。”
“武罗大哥,你在嘀咕什么呢?”
“哦,没什么。是占你阿衡的光,前不久他射杀了一只凿齿,还救下一对母子。城主为犒赏他的勇猛和善良,提拔他做守城将,作为他的跟班们就换了这身。”
“什么跟班呀,阿衡一直当你们是兄弟的。”逆光走来的少年神采奕奕,魁梧的身形显出无限张力,随手将一把弯弓幻入手心,大步流星地走到陌笙的跟前。
“你们在说什么,这么开心?”
“这不来了,你们说,兄弟我饮酒去了。”再在这杵下去,就是十足的电灯泡了。
“阿衡,恭喜你深得城主赏识。这个玉阙算作我的贺礼。”终于找到借口把东西送出去了,这会不会太不直接了?女人们的心思,总是明也忧晦也忧。
“那我坦然收下了,走,去蝴蝶谷看看那里的玄冰化了没。要是没化,就给阿娘取些润润肺。”被城主提拔的事情一定是武罗告诉她的,这玉阙是她一早就准备好了的,这点小心思我怎么猜不透,等会给她一个惊喜。
“哦。”这木头果真是不懂的,真是急死人了。
二
洪荒年历四万七千二百六十一年,太山的怨灵生变。怨灵之主寒浞召唤出瘟疫之神蜚广布瘴气,一时间东荒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东荒帝政权不稳。
情急之下,东荒帝向中荒借兵,讨伐太山,还世道以祥和。
乱世英雄出,更何况大多数英雄之路都是从怀揣一颗英雄梦的心开始的。讨伐太山的檄文出自东荒帝幺女之手,言词激昂:
余尝闻祸事起而英雄生,今怨灵生祸,涂炭东荒,路有饿殍,哀鸿遍野,蜚为虎作伥,君何以袖手而不乎?
洋洋洒洒千余字,说尽怨灵有违天道,言尽东荒疮痍百废。
那些早已想有一番作为的热血青年蠢蠢欲动,热血早已澎湃都愿誓死追随。无论是为了东荒万灵,还是为了一睹八荒第一神女的风采。
半月时间,东荒帝就集结了东荒与中荒七万灵军,由长子蒙俊掌军,幺女乐瑶监军,在众望所归中剑指太山。
陌笙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时杨柳依依,鸿雁南飞。古城郭乡在余晖下昏黄,炊烟横生,留情脉脉。
“阿衡,你要去谋图一番事业,陌笙怎么会忍心留住你,让你郁郁一生。”羿意玉衡,陌亲切地唤他一声阿衡。
“阿陌,我深知你深明大义,我不似那些庸灵想瞻仰幺女容姿而去,是为东荒生灵而去,也为来日封侯拜将而去。”还有什么,比怀里有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的可人还叫人不舍的。只是去意已决,离殇腐骨也是要释怀的。
“阿衡,那你可以在走之前答应我一件事情吗?”
“你说,我一定不食言。”
“娶我。”那双明眸忘向玉衡的灵魂,蓄满哀伤的泪,“这样我才能名正言顺的为你守候,替你照顾阿娘。”陌笙还没有说完,玉衡的吻已将她打断,“别说了,我知你意。”
最仓促的承诺,应该就是在洞房之夜,说“我爱你阿陌,等我回来”之后,没有约定归期何时,没有说明去向何方,等待没有尽头,思念没有尽头。
玉衡用他百步穿杨的箭法射杀了八只猛虎,以兽皮作为聘礼。陌笙的阿爹阿娘欣然应允了这场婚事。
三
那日,百鸟朝凤,丝竹之音靡靡。
着红色羽衫的陌笙,款步走向十丈之外的玉衡,眼里全是柔情,朱唇含着的笑意,可明媚寒冬。玉衡伸出手,想握住她,这一世都不放手。
祭司依惯例主持了这场婚礼,郭乡人知道他们将要长别,纷纷来祈福。
开礼敬香,礼赞颂词,祈福,敬酒天地,结发为凭。
“阿衡,你一定要回来。你若负了我,那些誓言就都不算数了,我便会忘记你,爱上别人。”挥手自兹去,从此天涯两相念。
四
今年的海棠,怎生凋零的这般早,没有开到七日吧。阿陌站在院中,朝着太山的方向喃喃着。
今年城主过世了,郭乡也开始不太平了,阿衡你还好吧?
今年飞雪半月,猛虎进村觅食,我遇见了,还好有人救了我。
今年,你知道吗,邻家的那个瞎婆婆竟然寻了邻村的赵大爷作伴,前天般去了他家。
今年春天,有一群怨灵袭击了郭乡,你阿娘和我阿娘为救我,都没有逃出来。阿衡,对不起,我食言了。
今天我刚走到太山之下,就听闻你破了失却之阵,做了统军。阿衡,你脚步太快,我每到一处,你都已离去。
今年仲夏,我被怨灵囚禁。阿衡,那些传言是真的吗,你有了新欢?
今年,在一场初雪里,我发现我已经爱上了太山。这里山清水秀,像极了我曾经的家乡。
阿衡,八年了,你是在躲我,还是要我忘记你。
五
“阿陌,这一年的雨可真多,后院的黄土都生了许多的蛆。喏,你看咱家的鸡吃了之后多肥啊。”妇人纳着鞋底,看着前前后后忙活的儿媳说道。
“嗯,今年也不知道怎么了,海龙王高兴吧。阿娘,你不用给我做那么多的鞋。眼神不好,就闲闲吧。”阿陌放下手里晒的酸梅干,及腰的长发随风扬落。
如豆的灯苗,将思念的身影放大投映在墙壁上,湿沉的空气凝聚了绵绵的相思。
仿佛离别还在昨日,实则时光快要晃过两载’
“阿陌,还没有睡呢?”
“没有。”
“是不是又再想阿衡了?这孩子也不来封信报个平安,真是苦了你了。”
“阿婆,我没事的。没有苦不苦的,是我心甘情愿的。女人嫁鸡随鸡,阿衡心里装着东荒万灵,有慈悲之心,阿陌应该欣慰与敬佩才是。”
讨伐太山的正义之师,起初势如破竹,可进军到须磨时战绩瞬时改写。怨灵君亲自督战,强大的屠沥幻阵使得东荒灵军死伤过半,幺女也在此战中身负重伤。
一将成名万骨枯。玉衡带着武罗等一干人马,趟过残肢断剑漂浮的须磨河,灵血早已将河水染红,厮杀声此起彼伏。
屠沥幻阵里飞沙走石,昏天暗地,蜚横冲直撞,肆意地将修为不高的灵军士卒撕裂,抛在身后,摇摆着前行。
“武罗小心。”一只蜚扬起的爪就要落在背上,在玉衡惊呼中,武罗转身已经为时过晚。五道黑色的剑气掠过右肩,“啊。”武罗应声倒地,顺势滚过蜚的裆,才避开了来势汹汹的第二击。
离得最近的灵军将他拖走,玉衡拔出玄箭射向蜚,凛冽的箭气呼啸而起,蜚因害怕而踉跄后退几步。冰冷的玄箭命中眉心,蜚一时间灰飞烟灭,嘶鸣声划过黑暗的长空。
灵军已经被困一月有余,幺女伤势得不到救治,危在旦夕。灵心开始涣散,士气低落。
那一夜,可能是上苍要帮他们,忽然七星汇聚,朗月高照。蜚极其的怕光,有些竟然相互残杀起来,凄厉的声音四处响起。
一身玄色甲胄的蒙俊望着突变的现象,心中大喜,“瑶乐,我们的机会来了,你一定要撑住。”
“兄长何意?”即使是一张惨白的面容,也娇俏可爱。
“或许天意如此。今日是千年难见的汇星日,天地灵气最重的时刻,屠沥之阵的威力会大大减弱,我们有机会突袭出去。”可还是有一丝忧心展露在眉宇间。
“兄长是在忧心突围没有合适的人选吗?”和聪明的人说话,就是一语中的,简单明了。
“瑶乐可有什么合适的人?”蒙俊深知自己这个妹妹的能耐即使是卧病在床,也能洞察军中一切。这个监军做得实至名归。
“我听闻灵军中有一位中荒的百夫长,可以百步穿杨,玄箭射杀蜚百余只,勇不可挡。他以前是一个收成将,手下一干人马,也甚是剽悍。前几日仅凭数十灵就击退怨灵的进攻,此灵可以一用。”
这一段费了幺女很大力气,也扯裂了刚刚愈合的伤口,豆大的汗珠从白皙的额头滚落,蒙俊拿起绣帕替她擦去,“好,你些别说话了,我自有分寸。”掖好被后,他走出军帐,去寻找那个可以给他们一线生机的灵。
东荒帝听闻讨伐军在须磨遇挫,蒙俊和瑶乐被困上古杀气最重的阵里,寝食难安。命人给远在昆仑山的鲛人族传信,希望他们出手相助。
传说几万年前,盘古大神与颛顼大战,盘古被困于颛顼的屠沥之阵中,百日白夜,差点耗费尽全部修为。
鲛人始祖溺之女出手相助,七日之后,屠沥之阵里云清风淡,草木又恢复了生机。
盘古没有找到那个救自己的灵,反而找到了她的遗孤。后来,溺之女一直都没有出现过了。盘古为了报答她,就将昆仑圣地给了她的后人,从此,鲛人一族没有出过昆仑。有灵说,曾在久恶山见过与溺之女相似的灵,她仿佛忘记了以前发生的一切,与灵友善,采灵草制药治百病。
现在的灵军营内,三三两两的伤残老病,倚靠在篝火旁边的草垛上,期期艾艾,愁苦与惊慌都写在脸上。
一位将军看见蒙俊走来,放下手中止血的绷带,起身抱拳行礼,“世子。”“华将军伤势如何?”蒙俊以掌扶下他的拳,以示不必多礼。“谢世子挂念,伤口不深。”蒙俊拿过华骁手中的绷带,不慌不忙地给他上药、包扎。
“华将军知道玉衡这个灵吗?”包扎伤口是引子,召唤玉衡才是正事。
“世子说的是山海郭乡的那个羿吗?”此灵生猛刚毅,前几日的战役已展现出大将风采。
“正是。华将军有多了解他?”伤口已经包扎好,华骁抱拳微微颔首,算是答谢了。
“他日可担当大任。”说出这句话时,他的眼睛如炬,坚定而义无反顾,像是承诺一般。
“既然你和瑶乐都这么认为,我只好重用他了。”把所有希望赌在一个初露锋芒的新角色,要很多的勇气。“世子英明。”
随行的灵皆听过玉衡的名字,异口同声。
蒙俊深夜探访军营确实慰藉了一些灵心,最起码他们觉得没有被抛弃,自己崇拜的人在和自己一起并肩作战。一时间士气大振,一扫悲愁,誓死同仇敌忾。
第二日,玉衡被破格提拔为头中将,统领前锋六千卒。命令一被昭告全军,立即引起议论纷纷,却又觉得玉衡名至实归。这道命令也给所有灵一个希望,军中还有灵可以力挽狂澜,他们不至于束手就擒,马革裹尸。而且也相信,只要杀敌骁勇,就可做一世英雄,拜将封侯指日可待。
六
太山的半山腰,白色的仙气与墨色的怨气缭绕,翼兽徘徊空鸣。一块伸出山体的狼牙石上,一袭白衣与一袭玄衣在对弈。白子截杀了几个黑子,此局输赢已有定论。
玄色衣着的男子剑眉星眸,眉宇间仿佛暗含着万物的灵透,抚起白子落下,“我最近时常梦见一女子,荼忧,你说是怎么回事?”
被唤作荼忧的男子落子后缓缓开口,“太山过于幽冥,有一个女主人也是好的,这样就能拴住你的心,洪荒也就能太平几百年了。”
荼忧原是一快璞玉,曾在大禹治水的时候做了几日定海针上的饰品,后来大水止了,一位云游八荒的仙子看上了,就找大禹索要。
大禹本是一心为公的灵,身外之物看得不重,欣然应允了。
此后几千年间,荼忧随着那位仙子周游八荒,看遍桑海桑田,阅尽悲欢离合。仙子逝世时,他已有灵形,便将所剩修为渡给了他。那个仙子,就是女娲之徒弟,仙乐。
“我看你啊,倒是需要有个灵管一管了。以后要是物色到好的了,就直接带上山来,叫我瞧瞧。”玄衣男子,就是寒浞了,怨灵之王。
怨灵一族,是千百年前八荒混战之时,因杀伐过重或战败被俘后流放至此的灵。他们有诸多限制,额头被烙上了海棠以作区别,在各个灵族排至末位,向来不受别族尊敬。而且每位继位的怨灵王每年七月,都要经受天降流火灼伤,这源于巫灵的诅咒。
年仅二百岁的寒浞在父君逝后继位,因为修为不够,首流火灼伤时差点死去。在太山之顶的荼蘼花丛中昏睡七日,就在长老们准备挑选下一个继位的灵时,寒浞披着被火焚烧到褴褛的衣衫,捧着一块璞玉飘然而至。“我于荼蘼花丛间拾得一璞玉,意曰荼忧。以后,你们如待我般待他。”
一时间,在场的怨灵齐齐跪拜,膜拜声四起,“主上神武,我怨灵之幸。”
荼忧用仙子给他的所有修为救下了那个背负一蔟兴衰使命的少年,因为他看不惯悲戚的脸上划过不甘的泪,他给他一次机会。
“你叫什么?救我之恩,他日必报。”苍白的脸上汗珠与血滴混着,疲倦而隐忍,紧握的手死死地拽着荼蘼花茎,骨节凸起而颤抖。
“我以前随一位仙子,是一块玉,名字是她给的。现在,我随你。”
寒浞挣扎着做起,笑得很泪,很真诚,“荼忧如何?”
“好。花到荼蘼终成败,几时愁来为谁忧。”
少年盘腿坐在寒浞的身旁,坐看云卷云舒,明眸清澈。
这么多年,该懂的灵总会来到身边,以往的寂寞只是为了懂得如何去珍惜。
“观星观的怎么样了?”一局已罢,寒浞唤来奴仆换下来了棋盘,奉上茗茶。
“汇星日百年一遇,我们的屠沥之阵应该会被冲破。估计这一次,难报你杀父之仇了。”荼忧有点怅然,有些事情算来算去,都不如天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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