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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孪生兄弟(上)

短篇:孪生兄弟(上)

作者: 乡土中原 | 来源:发表于2023-08-27 12:10 被阅读0次
无论走多远,家乡总是我们最温暖的牵挂
原创王全庆 2023-08-28 00:03 首发公号乡土中原于河南郑州 文责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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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我叔叔,那是俺村的传奇,家族的荣耀,文革前的大学生,官至副厅级,在老家,名气可大了。

我父亲和叔叔是双胞胎,年轻时长得极像,旁人轻易难分清楚。他俩生在建国前,长在红旗下,小时候经历了“大跃进”和三年自然灾害,挨饿受冻,没少吃苦受罪。但爷爷开明,节衣缩食也要供他俩上学。父亲敦厚老实,学习认真,成绩优秀,叔叔精明活泛,点子多得脑瓜盛不下,就是学习不如父亲。

他俩在1965年参加高考,结果,父亲远在孙山之上,叔叔名落孙山之下。这时候,叔叔的灵光劲儿上来了,找到爷爷做思想工作:“我哥俺俩长得像,今年我顶我哥去上学,我哥学习好,明年能考上更好的大学。”

爷爷一听,有道理,就来劝我父亲,父亲实诚,觉得这样也好,就成全了弟弟。于是叔叔如愿进了知名大学,读了电力专业。当然这事对外保密,旁人无从知晓。

第二年,“文革”开始,大学停招,我父亲的大学梦轰然破灭,真是造化弄人!父亲在懊悔之余,只怨自己命运不济,从此过上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修地球生活。

爷奶身体不太好,还有两个姑姑,父亲是老大,用他的肩膀扛起了这个家。后来娶了我妈,俺兄妹三个也艰难地长大。可俺兄妹三个,都没考上大学,把祖祖辈辈的农民身份继承下来。

后来,农闲时节,我就跟着村里在外做水电安装的小工程队打工,慢慢地熬成了师傅,在省城接些小活儿做,日子就这样不好不坏的过着。

我叔叔,大学毕业进了省电业厅,天之骄子,高大帅气,又会来事儿,被厅长看中,做了乘龙快婿,在省城由岳父一手操办的婚事。

新婚后的那年春节,俩人一起回老家,婶子是官二代,娇公主,两手不沾阳春水,那一出出“洋相”,让老家那些一辈子四门不出的庄稼人开了眼界,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时农村穷,破屋陋院,婶子一进院,看见地上有鸡屎,“啊”了一声,再也不愿抬脚走,叔叔把她抱进堂屋,进屋里嫌脏,不落座、不喝水,吃饭嫌没味儿。晚上有老鼠扑腾,吓得拉着叔叔不睡觉,后来实在困了,和衣睡了一会儿,结果早上醒来一身痒疙瘩。起床后去厕所,那茅坑、那臭味儿,咋能受得了,用小手帕捂着鼻子不出气儿,结果憋晕在厕所里。

婶子醒来后,扯腔怪调,一脸嫌弃:“哎呀呀——这是啥子鬼地方呀,是让人待的吗?”立马逼着叔叔打道回府,自此再也没有踏入过老家半步。

叔婶有两个儿子,自小不让爷奶照看,老家的所有亲人从来没人去过叔叔家。爷奶后来的养老送终,都是我家操办,两个姑姑也出了不少力,叔叔仅在办丧事那两天回来,拿出一点钱了事。

改革开放后,实行干部年轻化、知识化,那时,叔叔三十多岁,名牌大学毕业生,年富力强,精明能干,加上老厅长的运作,真是“好风凭借力,扶摇上青天”,一路做到总工程师,官至副厅长,最终,在改制后的省电网公司副总经理任上退休,妥妥的人生赢家呀!

更开挂的是,叔叔的两个儿子,一个清华,一个北大,毕业后,哥俩先后去了美国常青藤大学公费留学,都读到博士毕业,然后留在美国发展,据说混的很成功。

我是没法跟两个堂弟比了,我如今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就会个水电安装的小技术,挣个辛苦钱,负担着一家老小的花销,农忙了还得回老家侍弄庄稼。哎,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父亲生了一场大病,来到省城医院救治,病情缓过来劲儿后,对我说:“好多年没见过你叔了,也不知道啥样儿了,俺俩都七十好几了,土都围到脖子了,我想见见他。”

说实话,我在省城干活恁些年了,叔叔家在哪?啥情况?我是一概不知。

父亲慢慢从包里翻出一张纸,递给我说:“这是你叔叔早先的号码,你打下试试”。

我试着拨通了那个号码,电话那端传来了叔叔颤巍巍的声音。我给叔叔说了父亲的情况,告诉他父亲想见见他,问他能不能过来?

叔叔连声说:“能,能,我马上就去。”

等了好一会儿,叔叔打出租过来,我在门口接着他,当看到他的那一刻,我一愣,没想到叔叔也老了,头发白了,腰弯了,走路也不利索了,没了当年的官架势。

当叔叔来到病房的时候,老哥俩彼此看了一眼,癔症了一下,叔叔踱到床边,两双手紧紧地抓在了一起,叔叔红着眼圈,喊了一声:“哥…”。

哥俩慢慢打开了话匣子,说了一堆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多是叔叔愧疚、让父亲理解、原谅的话。说到我婶子,叔叔直摇头,说她就是个胡叉精,没法她。

父亲劝叔叔说:“甭说了,你有你的难处,咱哥俩该活几年哩,以后照护好自己,能行的话回老家转转看看。”

叔叔说:“随后吧,近一段不行,老婆子病了,我得伺候她。”

我忙问叔叔:“婶儿咋了?”

叔叔说:“唉,糖尿病晚期,还有高血压、心脏病,已经躺床上起不来了,见天吃药打针。我是招架不住了,请了个保姆。我也不多坐了,得赶紧回去。”

送走叔叔,父亲对我说:“你有空了去帮帮你叔,他老了,孩子又不在身边,作难呢。”

我点了点头,说:“等你病好回家了,我就去帮叔叔。”

父亲又嘟囔道:“你叔家孩子中用有啥用,老了也不管他,还不如我呢。老话说,老婆贤,日子甜,儿女孝,父母笑,真不假呀。”

父亲病好了,回老家去了。婶子糖尿病不断加重,不久后诱发尿毒症,多脏器衰竭,在医院住了两个多月,最终回天无力,撒手人寰。

这期间,我不再出去打工,一直忙前忙后,替叔叔照顾婶子,晚上睡病房陪护。

料理完婶子后事,叔叔明显老了。老伴走了,心里空了,没了精气神,每天呆呆地盯着老伴的遗像,不时地掉泪水。叔叔虽有解脱后短暂的轻松感,但更多的是对以后鳏居的无助与恐惧。

虽说这两个多月,我也累的够呛,没能打工挣钱,但是,这是亲叔叔的事,我这做侄子的,应该的。我只是想不明白,婶子从病重到去世,她那俩宝贝儿子,竟然没有回来。

有天晚上,叔叔要我坐下,有话对我说。

“大娃儿,给你商量下,你给我养老送终,我的财产给你,你看行不?”

我咋也没料到叔叔会冷不丁说这话,赶紧摆摆手,对叔叔说:“不行,不行,叔,照顾你应该的,我不图你家产。”

叔叔说:“你听我说,孩子,我老了,活不几年了,要这些东西有啥用啊。早些年拼死拼活争名誉、争地位、挣家业,也没照护咱这亲一窝儿的。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现在心里愧得慌,也算是我给哥嫂的一点补偿吧。”

“你的家产是俩弟弟的,留给他们吧,”我说。

叔叔叹口气,有些恼火:“别提他俩,瞎搭给他们养大,送他们出国,屁用没有。按理说,孩子中用了报效祖国,平凡了膝下承欢,可他俩一头也不占呢。”

我试探着问:“他俩不给您们寄钱吗?”

叔叔更气了:“寄钱?你婶儿俺俩的工资足够花,他俩不仅不寄钱,还时不时薅我俩羊毛。”

“他俩收入不是很高吗?”

“哎,哥俩都想往自己手里多搂点钱,生怕吃亏呀,正像一位教授说的,他们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叔叔摇着头,无奈地说。

“那你就把家产给他俩吧,俺不要。”

“为啥弟弟他俩不回国工作?俺婶儿去世也不回来呀?”我虽怕戳中叔叔心里的痛点,但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叔叔陷入了痛苦的回忆,随着他的讲述,我逐渐地明白了。

原来,叔婶望子成龙心切,两个孩子又天资聪慧,就全力培养。当我打小儿忙着干活的时候,他俩就啥心不用操、啥活不用干。叔婶每天让他俩学这背那,看见他俩闲一会儿,婶子心里就不痛快,得赶紧安排个事儿。

从上学开始,所有课余时间,都被排得满满的。周末,各种辅导班,这班出来进那班,学完这样学那样。婶子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只要学习好,到哪儿都是宝”。

还别说,这哥俩真给叔婶长脸了。学习成绩出类拔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同事朋友只有羡慕的份儿,谁见了叔婶都竖大拇指,叔婶那是脸上挂笑,心里舒坦。越是这样,叔婶越上劲儿,容不得他俩有一丁点空闲。

婶子对孩子的娇惯简直是宠儿界的天花板。吃穿用度一定是最好的,谁家孩子要是招惹到他俩,那就有你好看了,非要把你闹到低头服软才罢休。在班里,像值日、劳动这类事从不让孩子参加。有一年,新到的班主任老师,非要让叔家孩子和同学们一样擦黑板扫地,结果婶子过去,一蹦三尺高,把新老师骂的哭鼻子抹眼泪,几天不敢上班,从此后老师、同学再无人敢理他俩儿。

叔婶以为自己教子有方,满满的成就感。可是这哥俩觉得自己是父母操控下的“机器人”,是在按照父母设定好的程序活着,内心里憋聚着强烈的反叛意识,不仅不念叔婶的好,反而怨恨日增。

因此,当他俩先后考上清北名校,给父母挣足了面子,在众人羡慕的眼神中,跳出了父母的如来掌心。大学毕业,去美国留学,硕士、博士、就业、绿卡、结婚、生子,就像出笼的鸟,再也不回来了。

叔婶开始认为,两个孩子出人头地,是多么荣耀的事。直到后来,才发现俩孩子就像断线的风筝,自己攥住了线头,却再也见不到风筝。终于明白,这辈子养了俩“白眼狼”,指望不上了。自此后,老两口绝口不提孩子事,反倒是羡慕起别人家儿孙绕膝的日子来。

叔叔最后感叹:“我还不如哥嫂幸福呢,有你们几个守在身边。我的孙子孙女,我只见过照片,还没见过面呢,连个爷爷都没叫过呀”。

世上有个悖论,孩子是“得到的爱越多,付出的爱越少”,说得一点不假。

未完待续。

作者王全庆,社旗县晋庄人。1963年9月生。曾任青台高中、县二高中数学教师,大学毕业,现供职于河南省南阳农业职业学院,教授。喜诗文,爱书法,自娱自乐,安于悠闲散淡。
乡土文学《乡土中原》(Hometown Central Plains)荣誉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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