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

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roubles

第10章

东瀛索赔去

连载09

 “日本人指责盟军之先，当先反思反省悔改。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发现日本从1928年到1945年投降，十七年间举国为战争操练，却无人料到战后有审判。除了个别反战的日本人，绝大部分日本国民，都直接或间接参与战争，从未想过日军出征的结果是日本被盟军占领，没想过军政战犯在日本和海外盟军军事法庭被判死刑。”他说。

她说：“他们还需要追想死在日军手里的无辜受刑者。”

林浩恩一家从上海到东京时，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已开庭一年，审判过程中，日本律师为日本战犯辩白，想使他们逃脱罪责。

几个月前的一天，南京大屠杀指挥者之一松井石根，拿日记当证据，试图洗白他纵容部下虐杀奸淫中国军民。日军将领几乎都不愿认罪，他们觉得，日军是解放东南亚列强殖民地的功臣，日军把东南亚国家从欧美殖民者统治下解救出来，使其独立，何罪之有？

当时，林浩恩就对妻子颜宝惠说：“让日本人认罪很难，因为日本人没有原罪概念，对烧杀奸淫虐待战俘，也有自圆其说和自以为义的理由。武士道精神让日军以滥杀俘虏和引咎自杀为勇士行为，因为缺乏对神的敬畏，不知道流无辜者血的人必须付出血的代价，把自杀和流无辜人血的罪，进行美学处理，称其勇士行为。”

“日本人觉得自己是盟军大轰炸和美国原子弹的受害者，不是害人者。人只关注自己的灾难，不反思灾难的起源，轻看别人的重伤，重看自己的轻伤，自己擦破一层皮觉得是天大委屈，对别人撕心裂肺的痛毫无感觉。”颜宝惠说。

“日本人希望以受害者的苦相，掩盖害人者的真相，他们集体承担罪责，大家有份，大家开脱，不为自己的罪负责。可悲的是不认为自己有罪的人，不会悔改。不悔改的人，会继续犯罪。”他说。

“浩恩，我们来日本是来对了。”她说。

“我们来日本，原是为了躲避中国内战，却亲眼看见日本战后的惨状。我从日本看到人类悲剧的缘由，即自以为义，不肯认罪，不肯悔改，凡事怨人。从日本战犯在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上的辩解，能看清人之本性，合理化自己的行为，把罪行正义化，把作恶当义举。”他说。

“先知以赛亚，早就说过罪人的样子：他们的手被血沾染，他们的指头被罪孽沾污，他们的嘴唇说谎言，他们的舌头出恶语。无一人按公义告状，无一人凭诚实辨白，都倚靠虚妄，说谎言。所怀的是毒害，所生的是罪孽。他们菢毒蛇蛋，结蜘蛛网。人吃这蛋必死，这蛋被踏，必出蝮蛇。所结的网不能成为衣服；所做的也不能遮盖自己。”她说。

“他们的行为都是罪孽；手所做的都是强暴。他们的脚奔跑行恶，他们急速流无辜人的血。意念都是罪孽，所经过的路都荒凉毁灭。平安的路，他们不知道；所行的事没有公平。他们为自己修弯曲的路，凡行此路的，都不知道平安。因此，公平离我们远，公义追不上我们。我们指望光亮，却是黑暗；指望光明，却行幽暗。”他补充说。

儿子杭渝五个月大时，东京景致秀美宜人，林浩恩的心境却陷入低沉。美国政府让驻日盟军总部停止拆卸日本军工厂，因中国内战已见分晓，国军兵败如山倒，国统区经济危机和通货膨胀几近崩溃，上海正在激战中，浩恩的父母几个月前已从上海搬到香港居住。

林浩恩的父亲林至信，以精明银行家的洞察力和判断力，分析出局势走向，林浩恩一家去日本不久，他就把惠通银行的业务转到香港。

林至信在抗战结束后这几年，看透了国民党政府的无能，作为民营银行家，他无力与国府走向崩溃的金融政策抗争，他有不少贷款难以收回。但林至信也不看好共产党，多年来，他目睹国共分分合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尔虞我诈，彼此厮杀，他感到害怕，只想远离党派纷争，但求晚年守住家业，也好给子孙留个念想。

内战爆发后不久，林至信就从一个英国退休船长手里买了半山区一栋两层带地库的小楼，去年刚听说大儿媳颜宝惠怀第二胎，就为将要出世的林杭渝买了一处半山区的公寓，他感觉大儿媳妇这次要给他生孙子。

在林至信心里，林杭渝是他唯一的孙子。小儿子林溢恩在诺曼底登陆作战时受伤，不能生育，只能领养孩子。

去年的八月十八是中国有产阶层灾难的起头，国民政府强令民众把手中金子银美金，换成新币金圆券，维系内战支出和政府运作，想用成捆的金圆券来托住摇摇欲坠的政府机器。不料，金圆券政策，加速国民政府瓦解，彻底失去民心。金圆券发行几天后，上海物价已涨到抗战伊始时近五百万倍。

林至信看到如废纸一般的金圆券横空出世，既后怕之极，也欣慰之极，假如不是他有先见之明，把惠通银行的业务转到香港，在港为自己和孙子购置房产，如今他已近乎破产。想到自己一生勤奋敬业，乐善好施，也差一点儿沦落到老无所养的地步，他心凄凉恐惧。他不愿依靠儿女养老送终，他对三个子女的教育就是要自立到老。 

冥冥之中，林至信感觉到，有神灵护佑他，使他绝处逢生。他想，也许是大儿子林浩恩和儿媳颜宝惠信的神，助他一臂之力，让他在金圆券出台前，把惠通银行的业务转到香港，在香港恰遇有人卖房，两处房子相距不远，步行只有二十七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