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嫁的女人，像一棵连根拔起的树，栽在陌生的土壤里。我的土壤，叫做王洋。
当年为了爱情，我从江南水乡一路向北，嫁到了这个说话都带着硬邦邦口音的北方城市。婚车里，母亲含着泪在我耳边说：“受了委屈，妈不在身边，你要学会自己咽。”我那时不懂，以为有王洋就够了。
王洋确实很好。加班晚归总会带一碗我爱的甜豆浆，婆媳有矛盾时也总站在我这边。可每当婆婆用那种打量外人的眼神看我时，我才明白，有些孤独，是丈夫再多的爱也填不满的。
“妈，我给您买了件毛衣。”第一次登门，我精心挑选了礼物。
婆婆接过，随手放在沙发上，“南方人就是喜欢这些花哨东西，我们这儿实在，不兴这个。”
“妈，这道红烧肉是我妈的拿手菜。”第一次家庭聚餐，我努力展现厨艺。
她尝了一口，“我们王家口味淡，吃不来这么甜的。”
就连我怀孕期间，她也常当着亲戚的面说：“不知道这南方的身子骨，能不能生出健康孩子。”
女儿出生那天，婆婆来看了一眼，淡淡地说：“挺好。”然后在病房外，我听见她对王洋说：“到底是外人，生个孩子都娇气。”
这些话像细针，扎在心里，不流血，却隐隐作痛。王洋总是搂着我说：“妈就那脾气，你别往心里去。”可我往心里去的，何止是脾气。
转变发生在一个雨夜。婆婆突发脑溢血住院，公公早逝，王洋出差在外。凌晨三点，我把才八个月大的女儿裹紧，冒雨赶到了医院。
病房里，婆婆虚弱地躺着，看见我，眼神依然冷：“你怎么来了？”
“王洋不在，我来照顾您。”我把女儿放在旁边的空床上，去打热水。
那些天，我医院家里两头跑。炖汤，喂药，擦身，照顾老人还要照顾婴儿。婆婆从不主动说话，直到第五天晚上，我正给她按摩腿，她突然开口：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喜欢你吗？”
我的手停了一下，继续按摩。
“王洋他爸，”婆婆声音很轻，“当年也是找了个南方姑娘，差点跟人走了。”
我愣住，从未听王洋提过。
“你们南方女人，说话软，心思活。我怕王洋走他爸的老路。”婆婆转过头，第一次认真看着我，“这些天，我看着你忙前忙后，想起我年轻时候。那会儿王洋他爸住院，我也是这样伺候的。可人一旦心里有了别人，再怎么伺候都没用。”
“妈，我不是那个南方姑娘。”我轻声说，“王洋也不是爸爸。”
那晚，婆婆说了很多。说她的恐惧，她的固执，她作为一个女人、一个母亲的不容易。我听着，忽然明白了什么——原来每一个坚硬的婆婆，都曾是柔软的媳妇。
出院那天，我扶她上车，她突然抓住我的手：“丽丽，回家住段时间吧，带着孩子。”
她的手很粗糙，却温暖。
现在婆婆还是会嫌我做的菜太甜，嫌我教孩子说的吴侬软语她听不懂。但每次我回娘家小住，她总会打电话：“早点回来，孩子想你了。”
其实我知道，想我的，是她。
昨天我感冒，婆婆端来一碗姜汤：“赶紧喝了，你们南方人不会照顾自己。”汤很辣，她放了很多姜，完全不是我们江南人习惯的甜汤。
但我一饮而尽。
因为这碗又辣又烫的汤里，我终于尝到了家的味道。
远嫁的树，在陌生的土壤里，终究扎下了根。而让根须深入大地的，不是轰轰烈烈的爱情，而是这些琐碎的、带着苦涩却也回甘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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