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从医院出来,又去了“名姝会所”,她去见那对婊子姐妹。
她要做什么?
她上了计程车,转去三利工业园。
路过三利工厂。这个让人恼火的地方,终于还是倒闭了。
从工业园出来,最后她的计程车停在东远市火车站。
“22点,由东远市开往深南市的列车即将启动……”
终于可以离开这里。
我重新打开手机,无数个未接来电和未读信息。
无意间,抬头看到你,眉头紧锁的样子,径直走了过来,坐到我旁边的空位上。
“你跟踪我?”
“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不方便,”我一边收好手机,看着外面,“我妈妈的电话也没接。”
窗外,夜空像被深蓝色的幕布罩着,没看到月亮,也没看到星星。
这时,远空中一颗闪烁的亮点,向飞机场那边移动,像负重的萤火虫在爬。
“你说,那像不像流星?”我像在问自己。
几年前,在东远看到过流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 76年后,彗星又一次路过在地球,这个地球上的人类,这一辈子第一次,也将是唯一次能看到天文现象…… ”
工厂的食堂里,电视兴奋地报道着,女工们谈论着。
一辈子的第一次,很重要吗?
人总会有很多个第一次,就像我,第一次进舞厅,第一次喝酒。
第一次的过程会很刺激,比如第一次喝酒我就喝大了,那飘乎乎的感觉似乎挺过瘾。
但是,第二天爬起来,我马上就后悔了——被我吐得不堪入目的床单,还有几天都晕晕沉沉的脑袋。
所以说,第一次的后果,往往不是那么美好。
但这些都是其次了。
舞厅事情之后,我好像撞了邪。
一次,办公室过来一个涂脂抹粉的女工,说我这个月出错太多、缺勤太多,只能领基本工资,三百块!
天可怜见。
这个月的三十天,即使“月亮经过”的那五天,我都是最早坐上工位,加班到最晚的那一批!
日月可鉴。
在蓝顶白墙的牢房里,在长蛇嘴里,吐出的每一块部件,我都视如掌上明珠,我不会允许任何瑕疵出现在我手里!
没有申诉,没有解释。
于是,我的名字第二次出现在人来人往的公告栏上。
我很自责,感到羞耻。
后来有人告诉我,这是那群婊子和贱人做的手脚,这是她们能利用的仅有特权来发泄她们的情绪。
婊子,是生产线女人们对办公室女人的称呼;办公室的女人们用“贱人”来对生产线女工们反击。
现在,婊子们和贱人们为了我,竟然捐弃前嫌。
我反省,是我冒犯了她们的信仰。
她们不能容忍,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垂涎的男人把我从舞厅里一直抱回厂里。
我很生气,她们这样做,不觉得羞耻吗?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羞耻的事吗?
有一天,亲戚突然不打招呼就来了,我连滚带爬,从厂房跑回宿舍拿姨妈巾。
刚冲到门口,就听到很重的呼吸声,断断续续的气喘声,像是谁生了重病。
我爸爸从手术台下来之后,整晚整晚的就是这样挠人心肺的呻吟。
推开门,一张床上,两团橙色的肉体扭动着,地上散落着衣物。
我呆住了,脸上像烧着了。
他们好像发现了我,因为他们停了下来,也仅仅停了一下。
羞耻之心,拽着我向后退,后面的墙却挡住了我。
这时,我好像看清楚了,下面人是我的舍友,印象中羞涩的小女生,现在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扭动着;
她的眉头紧皱,眼睛睁得大大地盯着我。她一副难受的模样,但是两只的手,紧紧地钳住上面泛着汗水的后背。
就这样四目相对,喘息声像受到了鼓舞,变成了叫声。
我不得不闭着眼捂着耳朵逃跑。
羞耻,她不觉得羞耻吗?
但好像感到羞耻的,好像只有我自己。
我的舍友,我觉得羞耻的舍友,她一同往日地自然地和我打着招呼,笑容似乎仍然含着羞涩,一种居高临下的蔑视。
有时想起来,有点可笑,羞耻心似乎是件可笑的事。
离家出走的这段日子,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已经跳到了另外一个圈子里,
这里没有学校行为规范,没有老师和妈妈的监督,甚至没有什么事情,值得让别人劳神关注的,当然除了和钱有关的事情。
心情倒像刚学会飞的小雏鹰,急不可耐想要飞出窝窝,兴奋又恐慌。
今晚一起去看流星雨吧。
你和我说。
我拒绝,我不想再招惹那帮婊子和贱人。
你说去莲花山,那里全东远市最高的地方,看得最清楚,只有你和我两个人。
你已经预谋好了的。
我知道自己正在长大,需要面对一些事情,但没人告诉我,我要做什么,怎么做。
如果能放下无谓的羞耻心,虚心向我的舍友请教,或许能让我做点准备,至少问一下姐妹花也好,但是已经好几天没碰到她们了。
莲花山公园,广场的草地上已经坐满了人。
正夏的夜晚,月亮挂在上面,单调的夜空,连一颗星星、一丝云都没有。
山林郁郁葱葱,鸟叫虫飞,倒不觉得多热。
休闲的男孩子,清爽的小女生;
这对可人的小青年,正一路踏着石板路往山上走。
开始你在前面,不时回头看着;
之后两个人并肩走,狭窄的山路,手臂总会碰着另个人的手臂;
再后来,两个人牵着手。
第一次到公园,第一次和男生牵手,让我一路走得扭捏僵硬。
我时不时抬头看看,你笑着说,流星还早呢。
我只是在掩饰我的紧张和尴尬。
一路往上,人声离我们越来越远,我们离天空越来越近。
终于,我们在偏离山路的凉亭里停下。
两个人都开始摊坐在石椅上,喘着气。
周围静得出奇,静得能相互闻到对方的味道。
你递过来瓶水,我只喝一小口,你接过去直接就喝,我感觉羞耻。
你看!
你拉着我坐在石栏上,
东远的夜景,灯光璀璨,五彩缤纷。
你告诉我,那里就是东远的市区。
通体透亮的大厦顶上,霓虹灯们显得很招摇;
底下,发光的公路交织缠绕;
再远处,黑色的大海交接处是东远港口,那里停泊着几艘大船,隐隐地还能听到汽笛声。
没有一处是安定的,处处显示着躁动的活力。
你说,以后你要在东远立足,做自己的大事。
我是相信的,对我来说,白皙的脸蛋,亮亮的眼睛就是最好的说服力。
我们就这么坐着,和月亮一起看,一起等。
你递给我一个耳塞,和你一起听着歌:
“一个人看到的大海的颜色,
太过美丽,让人害怕;
海市蜃楼同这青春如此相称……”
我有点喜欢这个调子,一边跟着哼,一边想着,以后说不定我也能在这花花绿绿的彩灯里做些什么大事。
忽然,我的脸被你扳过去,嘴唇被霸道地堵住。
我没来得及闭眼,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你的脸。
平时淡淡的你,现在却一副沉醉的表情,像婴儿,不由得心生出怜爱。
记得有本书上说过,女人对男人的崇拜加欣赏都不可怕,再添上怜爱才是致命的。
这就是亲吻吗?
我笨拙的嘴巴只知道发颤。
你放开我,你发现我眼睛定定的,你的嘴角扬起,眼角老练的笑纹,
真是一副让人又怜又恨的表情。
“风吹爱琴海吹来
女人就是恋爱……”
你把两只耳塞堵住了填满我双耳。
异样的旋律,搅动我迷糊的脑子。
嘴唇湿湿的,勾起舞厅的记忆,舞池里那个麦芽的香气;
指尖湿湿的,带着电,划过的地方让我麻痹发颤。
躺在凉凉的石椅上,我却像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
我想死,只想赶紧结束这该死的折磨,
好像受刑,被火烤被电流麻痹的酷刑;
眼睛更不敢到处看,只能死死盯着那个惨淡的月亮。
“风从爱琴海吹来
女人就是大海……”
突然间被甩进狂风暴的海里,
你这该死的风,把我的衬衣扣子吹开,把我的短裙翻起,把我吹得一丝不挂。
你这该死的浪,来自深深处的海浪,拍打得我浑身湿透,将我冲撞翻卷。
我还能做什么,只能两眼紧闭,全身紧绷着;
我咬着牙,把拳头捏紧,死死拉住最后一根缆绳。
还有,你这该死的人,也不留余地地羞辱我;
在我要放弃抗争,放手一搏的时候,
你松开了手,刹那间风停浪止,所有的动静都停止。
结束了?
我睁开眼,遇到这该死的发亮的眼睛,
我恨透了这种居高临下的目光。
无名的暴躁,不得不让我抓住那个肩膀。
“啊 啊 啊 啊,
就在我的怀里入睡吧。
风从爱琴海吹来……”
我放弃了挣扎,任由风浪翻卷;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妈妈。从今以后,我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像她那样的女人?
原以为,逃离了那个家就足够了;
原以为好好工作,能吃上喜欢的冰激凌,一切都很满足了;
原以为……
啊!
啊……
流星!
一颗耀眼的白球,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一路狂奔,越过暗黑的海面,越过霓虹的上空,向月亮冲去。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
就为了看它一眼,我已累得精疲力尽。
夜更深,月亮下,凉亭里,两团苍白的肉体泛着咸咸的海水气息。
由东远市出发,到达深远市的列车已进站,请到站的乘客拿好随身物品,按秩序下车……
我已经收拾好,起身准备下车,
你突然抓住我的手。
“你要跟我回东远。”
“为什么?”
“我要和你结婚,我要你肚子里的孩子。”
“不是,孩子不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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