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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迎新班4月份主题作业。
海滨作品||留在心底的声音
这是从朋友的旧书店里淘来的一捆旧信札,其中有一封厚厚的信件,牛皮纸信封上面没有寄出地址,只有艾琳两个字,这封长信最后落款为叶刚。
三十多年前的那个夏天,叶刚从师范学校毕业,等待国家分配。那时没有电脑,也没有手机,没有现在发达的交通和通讯设施。彼此间的主要联系方式是写信,连发电报、打电话都是十分奢侈的事,除非遇到的情况万分紧急。那些异地相恋的情侣,许多肺腑之言,终会成为留在心底的声音。
叶刚那时二十岁,多年以后,搬了几次家,最初舍不得扔掉的旧家俱和旧日书册,包括尘封已久的书信,还有那些已经泛黄的笔记本,最后都被长大的儿女偷偷当作废品给处理掉了。
现在,仔细地读这封极有年代感的信札,也许你会重新审视当下快节奏的生活,重新审视快餐时代的自己。

艾琳:
亲爱的,你永远不会知道,你悄然离开的那些年,我是怎样度过的吧?我知道留在心底的声音,已变成琥珀。
就这样放弃我了,你是我心中一朵圣洁的雪莲花,你怎么能爱上别人呢?那我就祝你幸福吧。就这样吧,我再也不会想你了。就这样吧,风也不会想你了,我也不再折磨我自己了,再也不要每天为你哭泣了。那我就祝你幸福吧。就这样吧,放弃了,我再也不会想你了,也不再折磨我自己了。
还记得那年秋天吗?经过一个夏天漫长的等待和煎熬,我终于拿到了派遣证,前往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工作。
这是一处不被人注意的蛮荒之地,虽然处在汉江河上游一个拐弯的大山脚下,山清水秀,附近还有一条川陕公路蜿蜒而过,但是四周一片静寂,除了山脚下的这所没有围墙的学校和邻近的几户农家,偶尔听到稀稀落落的两三声鸡鸣或狗吠外,剩下的就是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秋蝉凄凉的一两声嘶鸣,空山人语响,不见人影踪,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岭,偶尔看见深山的隧道里,一列绿皮火车从峡谷钻出来,口吐浓烟,哐当哐当,节奏铿锵,呼啸而过,又钻入另一个幽深的洞口,两山之间是一座钢结构铁路桥,桥下面是幽深碧绿的汉江河。
我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沿着蜿蜒曲折的汉江河边上的川陕公路,溯流而上,带着书箱和行李,跋山涉水,一路风尘仆仆,满头大汗,沿着一条斜坡,负重前行,来到半山腰的一处平台看见一所学校,除了接待我的那位老校长外,第一个遇见的人就是你。
你穿着一件米黄色连衣裙,戴着一副紫丁香色边框眼镜,站在毫无遮拦的阳光下,像一株亭亭玉立的杨柳,微风吹动额前乌黑的刘海,裙摆也随风摇曳,婀娜多姿,你微笑着面对我,帮我提了自行车右前把挂着的塑料网兜,兜里有脸盆和毛巾,你像一阵风一样,打来一盆水,放入毛巾,站在我的办公室门口,让我先洗一把脸。
校长在一旁作了一番简单介绍,我才知道,你跟我毕业于同一所学校,比我早三年来这里工作,带毕业班语文课,还是班主任,怪不得做事干练。
当黄昏降临这寂静的山野,我差不多布置好了宿舍兼办公室:一张床,铺好了被褥;一张办公桌,堆满了书;还有一个脸盆架,搭好毛巾,放好香皂;还有一个煤炉子,上面放了烧开水的铝壶。这地面,刚扫过洒了水。
是你帮忙打扫的,还是你洒了水。我的心里充满了无限感动,虽然是初来乍到,一切都显得陌生而新鲜,但是因为有你,让我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接到文教局的正式通知时,才知道自己被分配至靠西边一所山区学校。距离开学还有一天,按照规定要前往报到,安排工作。老校长是当地人,还有七位民办教师也是当地人,他们白天在校上课,放学即回家吃饭休息。
公办教师只有五位,除了你和我,还有三位已成家的中年教师,他们平时上班在学校,节假日即刻赶回家,照顾家人。因此,放学后,万籁俱寂。
我不知道,你一个弱女子,工作之初是怎样熬度过孤寂的山中时光的,半山腰里一所没有围墙的校园,放学后空空荡荡,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你难道不害怕吗?后来才听你说,公办教师在这里只要干满三年,就可以申请调离,已经先后调走过三四位了。
那时候,我毕竟刚参加工作。一切才开始,真可谓涉世尚浅,对未来还没有长远规划,只想着工作之余读书写作,参加成人高考,进修深造,成为有影响力的人,其余的也没想太多。
也许是我开学之初,为毕业班上的第一堂语文课,让站在窗外旁听的老校长和其他几位没课的同事包括你刮目相看——这是你亲口对我说的,那一节恰好你也没课,听我讲《伏尔加河上的纤夫》,听我生动地描绘列宾的那幅油画插图,听我唱那一首俄罗斯民歌《伏尔加河上的纤夫曲》,听我声情并茂地诵读课文,由浅入深……
你从那一天开始,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份光芒和热度,正值青春期的我敏锐地感觉到了。老校长对我也多了一份欣赏、器重和尊敬,同事们打招呼时也多了几份热情、礼貌和客气。
我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之中,毕业班语文老师兼班主任。五十多双渴求知识的眼睛,在我的心空汇成了一片璀璨无比的银河,我有责任有理想亦有追求,像苏霍姆林斯基那样去爱和生活,像马卡连柯那样用全部的教育教学实践去创作《教育诗》,像于漪那样引导孩子们爱上充满诗意的语文。
亲爱的,我当时真是这样想的,我也是这样跟你说的,那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在九月之初,在一个秋天的黄昏,我俩从山野里漫步归来时。
那时候,你跟我聊起琼瑶的言情小说和金庸的武侠小说,聊起在文汇月刊读到的女作家张洁的小说《爱是不能忘记的》,我赞叹于你细腻的感受力和惊人的记忆力,讲言情故事娓娓道来,讲武侠人物如数家珍,你甚至将张洁的小说中最美的段落背了出来:
……尽管没有什么人间的法律和道义把他们拴在一起,尽管他们连一次手也没有握过,他们却完完全全地占有着对方。那是什么都不能分离的。哪怕千百年过去,只要有一朵白云追逐着另一朵白云;一棵青草傍依着另一棵青草;一层浪花拍着另一层浪花;一阵轻风紧跟着另一阵轻风,请相信我,那一定就是他们……
落日余晖映入你闪亮的眼眸,我瞥见你沉浸在其中,有一丝淡淡的忧伤和哀愁,你跟我谈起了女作家戴厚英的《人啊,人》,谈起了三毛的《稻草人手记》《撒哈拉沙漠》,我也跟你谈起了荷马、但丁、普希金、莱蒙托夫、马雅克夫斯基、托尔斯泰、巴尔扎克、泰戈尔,谈起屈原、李白、杜甫、李商隐、杜牧、苏东坡、陆游和辛弃疾,一起聊曹雪芹、鲁迅、郭沫若、艾青、北岛、顾城、舒婷……
我们一见如故,你说,一见钟情才是你心底最真实的感觉。只是,我太过迂腐木讷,竟然没有觉察到你从我来到这所陌生学校的那一刻,你便像亲人般细致如微地照顾我的生活,像恋人般关注我的举手投足和喜怒哀乐。
当时只道是寻常。记得那天黄昏去山野中散步,遇到坎坷不平的坡路,你伸出手来让我拉你一把,登上山顶,极目远眺,九月初的秋天色彩缤纷。
我们坐在山顶平地的一块石头上,我看见风吹乱了你乌黑的长发,鼓荡着你那件色彩鲜艳的马蹄袖红衬衫,你依偎着我坚实的肩膀,一切都是那样自然,而我们仅仅才认识一周时间。
那天黄昏散步归来,你跟我谈起了白桦的《苦恋》。当时我并未真正意识到:这个周末从下午到黄昏,你我之间的坦诚交流和默契配合,对于初入社会才工作的我,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天晚上,我在灯下读《延河》,其中有一篇伤痕文学作品《小路》让我陷入到那个特定年代的忧郁苦闷的情绪里,回想起这一周来的感受,山野之中空旷的校园里,只有这两颗孤独寂寞的灵魂,于是我挥笔写下一首:
幽囚了炎炎盛夏的火热青春
心门里禁锢着一颗自由的灵魂
隐隐隐约约听见一个声音喊
走出来吧,旷野之上听风怒吼
当我写下这些滚烫的句子,回味着下午到黄昏的牵手交谈、相依相偎的每一幕,想起你这些天来对我细致入微的关照体贴,你热烈的眼眸里掩饰不住的爱,还有讲述那些作品里弥漫着的浪漫温情,我疑心自己开始沦陷。
就在这一刹那,敲门声响起,我猛然站起身,打开门的那一刻,看见你泪水涟涟地冲进我的怀抱,柔声喃喃细语: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再也不想折磨自己了,我太喜欢你了……我才知道: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
我已经语无伦次了,只是紧紧地拥抱着你娇弱的身体。你仰起头来,双目微闭,泪花绽放在爱情里。你双唇微启,迎着我羞涩慌乱的目光……那一年,我二十岁。初吻的滋味,滚烫而热烈,沉醉而晕眩,那是独家记忆。
我以为,一切才刚刚开始。可能是我太过天真吧,涉世太浅。两周过后,你悄然离开了这里。消息来得太过突然,听说你的父母落实政策,连同你和家里的兄弟姐妹都要返回上海,具体地址待定。连同老校长最初都讳莫如深,仿佛这件事牵涉到重大秘密。
一切就如同一场梦一样,你就这样匆匆忙忙地离去了,没有后来,也没有尾声。我一直等着你的消息,就像等待戈多一样。三年后,我也离开了这里,离开了这块黯然销魂的伤心地。
就这样放弃我了,你是我心中一朵圣洁的雪莲花,你怎么能爱上别人呢?那我就祝你幸福吧。就这样吧,我再也不会想你了。就这样吧,风也不会想你了,我也不再折磨我自己了,再也不要每天为你哭泣了。那我就祝你幸福吧。就这样吧,放弃了,我再也不会想你了,也不再折磨我自己了。
再见了,留在心底的声音封存于此。
一个等待戈多的人:叶刚
1988.09.08—1989.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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