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夏菲尔德
早上五点多钟,小溪被雷声惊醒,往窗外一看,风疾雨骤。
这个时间醒了,她是不可能再睡着了,索性坐到书桌前,打开台灯,随意翻看案头的书。
雨点噼噼啪啪敲打着窗玻璃,真是恼人。
每到下雨天,小溪的思绪就无法集中,因为太容易想到他,那个白衣飘飘的少年。
教学楼、杨树、落雪的冬天、白衣服、爱晚湖……一个个场景从记忆里跳出来,像极了雨水顺着玻璃流下来的样子,层层叠叠,绵绵密密。
01
一切都是从16楼405室的固定座位开始的。
16楼是小溪所在学院的专属楼,一栋四层楼高的老建筑,台阶已有不少破损缺口,但教室里的桌椅尚且完好。有一段时间,小溪总去16楼上自习,因为只有少数的本院学生才到这栋老楼来,比较清静。
楼里教室不多,但课程安排更少,比如405,常年没有课,于是,教室里的四十个座位,就被小溪及其他十九人长期占据了。
在一起上自习久了,这二十个人也就慢慢熟识,虽然彼此并不交谈,但见了面也会点头致意。
16楼楼下有一排杨树,长得特别高,小溪站在四楼楼道尽头的窗口,刚好看得到树顶。她看书时听到哗哗的响声,总以为是下雨,常常跑到窗口去看,结果发现只是杨树的叶子被风吹得哗哗响。小溪也就不回去看书了,站在窗口发呆。
田小溪是双鱼座。上大学的前两年,她像一只气鼓鼓的鱼,明明世界很美好,她却不知为什么总是一肚子气,会故意疏远人群,也止不住地恨自己。
她总是独来独往,不想和任何人有亲密的关系。虽然有时候她也羡慕别的同学,羡慕她们看起来都像是幸福家庭里长大的孩子,待人接物自然大方,不像自己那么孤僻,那么胆怯。田小溪觉得自己像潜伏在海底几千米的鱼,冷暖只有自知。
有一天,她又站在顶楼的窗口发呆,有个人从楼梯走了上来。这一侧楼道幽暗,平时很少有人走,小溪的注意力被吸引,愣愣地盯着楼梯口。
是一件白衬衫,一个身材高挑、面颊瘦削的男生。
小溪认出来了,这个男生也在405长期占一个座位,和她同系不同班,名字却不知道。
男生大概没想到刚上楼就会迎上一个女孩的目光,有点尴尬地笑了笑,小溪不由自主地也回了一个微笑。
他的笑容,在微凉的秋天,却如春风一般和煦。他的眼睛特别明亮,闪着光泽,动人心魄。
就是从那次偶遇开始,小溪被一个温暖的笑容、一双明亮的眼睛迷住了。
小溪对那个男生几乎毫无了解,只知道他是本市人。后来有一次她听别人喊他的名字,才知道他怎么称呼,但并不清楚他名字里的“少”字怎么写。
在心里,小溪称他为“我的白衣‘少’年”。
小溪从没想过要把自己心里的感觉告诉他,当然也不会告诉别人。动心的感觉可能转瞬即逝,因此弥足珍贵,向别人倾诉是不合时宜的。而且,倾诉实在没有必要,小溪早就习惯了沉默。
小溪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他,对此已经很满足。这个男生,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他帅气,很酷,不是不理人也并非冷淡,是他的那种表情给人冷峻的感觉。冬天,他穿白色的短款羽绒服,在一众黑色和蓝色外套中十分显眼。
白天上自习的时候,小溪总是禁不住多看他两眼,晚上睡觉,闭上眼睛就是他的面容。
那时候的小溪,说她有个性也好,不可理喻也罢,总之她越是喜欢,越会装作不在乎。如果碰巧有人在谈论他,小溪往往会找借口走开。可能在潜意识里,小溪希望关于他的事都由他自己亲口倾诉吧。
02
一个周末的午后,整间教室只有他们两人。小溪的座位靠近后门口,那个男生的座位在窗旁,小溪时时偷眼看他的侧颜。
不一会儿,那个男生突然走到小溪的座位旁,递给她一张纸条,对她说:“这是我的手机号。”
小溪异常诧异,又很难为情,站起来,说不出话,脸一下子涨红了。
男生看了她一眼,举着手机问:“你的号码说一下,我存下来。”
小溪不由自主地报出一串数字:“139……”
男生问:“你的名字是这么写吗?”
小溪不敢抬头去看男生的手机屏幕,她低低地说:“我叫田小溪,田地的田,大小的小,溪水的溪。”
男生认认真真地把名字和号码记下,又深深看了小溪一眼,说:“我保存了。”
小溪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男生走了,出了教室。
小溪怔了许久,然后把书本一股脑塞进书包,飞出了教学楼。
她骑上单车,心里突突地跳,还没骑到广场,她就停下车,迫不及待地从口袋里掏出纸条,上面写着:“陈绍杰,138……”
小溪把他的姓名和号码存进通讯录,同时也永远保存在了心里。
晚上,小溪终于盼来了他的第一条短信,内容很简单,问她在做什么,晚饭吃了没有。
小溪回复吃过了。绍杰又问她转天有什么课,两人就你来我往一条接一条短信地聊了起来。
小溪感觉得到,绍杰也喜欢她,这真是太好了。
03
寒假来了。
春节前几天,小溪回到了家,再次感受到父母之间时刻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不管是多小、多不值得的琐碎事,两人都会大吵特吵,彼此以让对方愤怒为乐,殊不知气人一千,自损八百。
小溪最喜欢的是夜里。安静,让她的心不再烦恼,不再浮躁。往往这时候,绍杰的短信也到了。小溪总是把手机牢牢抓在手里,秒回信息,两人经常聊到半夜。
小溪的心里充满了甜蜜的感觉,连父母的争吵都不再令她伤心。在望眼欲穿的期待中,正月初六终于到了,她坐最早一班车回到了北京,回到了他的城市。
她联系绍杰,告诉他她回来了, 可是绍杰很久以后才回复,只是淡淡的几个字:“我还在家,暂时不去学校。”
到了开学,绍杰还没回学校,每次小溪问他,他都说“很抱歉,因为有事要处理”,“事情还没处理完”。
小溪从姗姗来迟、只言片语的短信中,感受到了绍杰的冷漠。她不明白,寒假期间关系还很密切的两人,每天都在短信上互诉衷肠、期待见面,为什么突然之间会变成这样?
小溪那颗刚刚觉得被拯救的心,再次沉入了深海,她又像一只气鼓鼓的鱼,独自郁郁寡欢地游弋在广阔的校园里。
04
时间过得很快,还没觉得冬天有多漫长,春天就已悄悄降临了校园。
爱晚湖里的水波最先开始随着春风荡漾,湖边的垂柳也意乱情迷,追随着湖水的节奏摇摆着腰肢。海棠树的枝条上逐渐冒出嫩芽,到了四月份,海棠花大片大片地盛开了。
整条花堤路,沿途都是灿烂明媚的锦簇花团,校内外游人如织,热闹非凡。
小溪心里的冰霜仿佛也随着春天的到来融化了。她骑着自行车,漫无目的地在清静的小路上闲逛,享受着春日的暖阳。
经过16楼楼下,她突然想不起她的白衣少年长什么样了。她一阵惊恐,拼命地回忆。明明每天小溪都会想念绍杰无数遍,怎么那一刻会忽然忘了他的模样、他的眼睛呢?
小溪停好自行车,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405。
教室里已经有不少人了,有一些新面孔出现。小溪还是坐在老位子,左前方却再没有绍杰的身影。他已经很久不回小溪的信息了,在校园各处也没有再碰到过。
夏天来了。有一天傍晚,小溪正趴在405的座位上听歌,绍杰突然出现在门口,然后向小溪走来。小溪一激灵,坐起来。
绍杰带小溪来到湖边的长椅上。坐下后,他声音冷冷地说:“我这段时间没来学校,因为一直陪着女朋友。”
小溪的世界崩塌了。
冷冷的声音继续道:“我和她原本分手了,但这次春节后同学聚会又见到了……”
剩下的话,小溪没有听清,泪水已经模糊了她的双眼,但她不允许懦弱的眼泪流下来。
她二十二岁才开始的初恋,就这样结束了。
05
绍杰说,自从认识小溪,两人还没有吃过饭,今晚就一起吃饭吧。小溪没有勇气拒绝。
饭后,绍杰很绅士地送小溪回宿舍。在楼下,路灯下,他的脸上带着真诚的微笑,眼睛里泛着光泽,很温柔地和小溪告别,那神情让小溪心神恍惚,使她觉得,绍杰仍然喜欢自己。她很想挽留,但话未出口,绍杰就恢复了冷漠的脸,跟小溪说晚安。小溪只好也说:晚安。绍杰没再停留,转身走了。
小溪看着绍杰的背影,能够感受到他的态度很坚决,他是不可能和小溪在一起的。
对于小溪来说,那是一段没有结果的单恋。毕业以后她选择了去杭州工作。听说,绍杰留在了北京。小溪想,那是自然的,他女朋友也是北京人。
06
毕业几年以后,校友录和班级群在网络上兴起。三班班长刚创建班级群的时候,群里十分热闹,小溪等一众女生几乎每天都会上线聊天。有一次,小溪心血来潮,申请加入了陈绍杰所在的一班。
她翻看着一班名录,“陈绍杰”的名字赫然在列。她看到那个名字,仍会怦然心动,虽然她已为人妇,但年少时那美好的单恋,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消退,而是转化为了浓浓的友情,像歌里唱的那样:“就当他是个老朋友啊,也让我心疼,也让我牵挂。”
那以后,只要有空,小溪就会翻看一班的群消息,可是他们班的同学比较沉寂,群里很安静。慢慢地,小溪也就不再频繁地去看校友录了。
秋天的杭州城,一连多日阴雨连绵。九月底的一天,小溪不经意间又翻看了一下校友录,在一班的群里,赫然有这样一条公告:
“同学们,陈绍杰因为脑瘤去世了!大家能在9月20号前赶到北京的,都去送他一程吧!能去的同学和我私聊。”
小溪的脑海里轰地一声,热泪随之滚滚而下。得了脑瘤?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从没听说?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溪的情绪稍稍平静下来,她联系了发布公告的同学李磊,她有印象,李磊有一段时间经常和陈绍杰在一起。
李磊说:“他大二时就得了脑瘤,你不知道吗?”
什么?!小溪突然有一种预感。
她连忙追问:“他和北京的女朋友怎么样了?结婚了吗?”
李磊回复:“什么女朋友,他哪有?这些年他断断续续在住院。”
小溪摸着键盘的手急剧颤抖,她对着电脑屏幕嚎啕大哭起来。
良久良久,小溪合上电脑,走到飘窗旁。外面的雨还是那么绵密,仿佛三天三夜都不会停息。
不知过了多久,小溪的老公回来了。他见到小溪红肿的双眼,很紧张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小溪沉吟了一会儿,原原本本地把这个故事讲了出来。小溪的老公听后十分感慨,他抚摸着小溪的脸,认真地对她说:“亲爱的,你和我,是天赐的缘分。”
小溪感动得眼圈再次泛红。
她默默地在心里说:“感谢你,陈绍杰,你有一颗金子般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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