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刀

九月九，重阳。

清晨一推门寒气扑鼻，昨夜西风吹了满地的落叶。

院子里一片狼藉。

呵了口气，薄薄的衣衫有点冷。

菊花被风吹的残败，只剩下几株孤苦伶仃，含着露珠。

打了盆水。洗脸，净面，取刀。水是冷的，彻骨的冷；刀是冷了，入手就有了热血。

刀长七尺二寸。

长刀在手，一个人就有了一股气势，秋天的肃杀让人身体打颤，可刀的肃杀，让人骨子里有种寒意。

长刀飞舞，卷起层层落叶，横，拦，架，砍，劈，刀风啸啸。

刀名鬼索，人名卓一刀。入行刽子手十五年，落入卓一刀手上的人头有104颗。原来卓一刀的父亲是个打铁匠，不仅力大惊人，还铸的一手好刀，远近闻名。后来入宫进了刑部，成了首席刽子手。

一套刀法如行云流水般舞完，收刀，擦刀，抚刀，归鞘。

上好的檀龙香，碾成三柱。

焚香。

家里供得是关二爷。二爷全身都用青稠的缎子擦的一尘不染，尤其是一把青龙偃月刀，闪着晃眼的光。二爷身长九尺，髯长二尺；丹凤眼，卧蚕眉，面如重枣，唇若涂脂，左手轻抚长髯，右手手握青龙偃月。

关二爷头顶义薄云天，脚踏忠心不二，后来流芳千古，是因为义字当头。

二爷的铜像是卓一刀的父亲在世时因为名扬万里，邻里乡亲自发铸的。老爷子一生为人刚正不阿，如果是大奸大恶之人，老爷子在落刀时，轻轻向后一剜，让他受尽刀割之苦，连走到人世的最后一步都不能如意；若是含冤入狱不能昭雪之人，老爷子手起刀落，刀不染血，犯人在不知不觉中归西。

老爷子一生经常说的一句话是，不管什么职业，干什么都得有道。杀人也要有德行，也要杀出个行侠仗义。

卓一刀子承父业，青出于蓝，刀起善恶分明，刀落善恶两清。

吃了早饭，卓一刀在院里玩弄盆景。

一个风尘仆仆的女子闯了进来，憔悴的面容梨花带雨，刚踏进院，嘶哑的嗓音就传了进来，“您是卓大人吧！”。

卓一刀应了一声。

女子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双膝一软，就要下跪。

卓一刀手足无措，连忙扶着：“快起来”。

女子像受了极大的委屈，起初抽泣着，后来哇的哭出声来。

“您要是……不答应，我就跪着不起来。”

“先起来，再说话”

女子语气中带着极大的坚决，“不”，您要是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卓一刀只有答应下来，把女子领进屋。先倒了杯粗茶，压气。

女子像真的渴了，一饮而尽。

“这下放心说吧，找我是什么事。”

刚坐下的女子又要起身下跪。

“小女子的夫君是太平天国的起义军，被清军抓住了，在今天午时三刻问斩。”抽抽泣泣的又要哭出来。

卓一刀只能安慰到，“别急，慢慢，有能用到我卓某的地方，一定义不容辞。”

随即又惊到，“你这样出来是要被抓到杀头的，起义被捉到会被株连九族的，赶紧逃得越远越好，藏起来，别露面。”

女子语气决绝“杀头，我不怕，正好和我夫君一起死。”

“唉！你这又是何苦呢，年纪轻轻的，好歹活着。”

女子说“本来听到夫君被抓的消息，我就想和他一起死的”说到这，女子死死的抓着卓一刀，豆大的眼珠不停的往下掉。“可是，我怀了他的骨肉，我要给他留下血脉”。

卓一刀暗暗啧叹道女子坚贞的风情。“你夫君的名讳是？”

女子抹抹眼泪：“我夫君是石进，爷爷是“义王”石达开。”

卓一刀愣愣的坐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千想万想，没想到他竟是石达开的后人。

坐了半天，卓一刀起身躬到：“夫人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

女子开口：“夫君生前最爱吃我做的桂花糕。”说完拿下肩上挎着的包袱。

“这个，卓一刀一定办到.”

女子顿了顿“我知道卓大人刀法如神，能不能你这次亲自执刀，我夫君一生磊落，不想他死在不干净的人手里。”说到这，语气变成了哀求，“您一定要答应我，最后给他个痛快。”

卓一刀不假思索的回答，“我答应。但是夫人却不能在京城久留了，万一风声传了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女子的脸上阴晴不定。“我还想看他最后一眼”。

卓一刀说：“夫人可以不在乎什么，但是要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我给夫人备下马车，夫人最好即刻启程。”

“还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夫君的，尽管开口”。

女子忍着眼泪，这几天她已经哭的太多了。

“告诉他，我会把孩子好好抚养长大，我会告诉他，他父亲是石进，给他讲他父亲的故事，让他一生做一个坦荡的人。”

卓一刀送走了女子，沐浴焚香，换好执刑的衣裳，拜了关二爷，提刀去了刑场。

牢房的老头说这是看押的重犯，不许探视。

卓一刀找到了行刑的手谕：

“光绪三年，于崇领一战生擒逆贼石进，白景明等五人，蛮荒反贼，犯我大清，兹于九月九日午时三刻，莲花街砍头示众，昭示天下，刽子手罗修明。”

罗修明是卓一刀带出来的，可以替换。

很快就到了午时三刻。

黑压压的人群围满了整个街道。

天长雁影稀。

冷淡清暮秋。

整个中午不见一点阳光。

满天尽是乌云愁。

“时辰已到，斩立决”

“大人，能否让属下给犯人点东西”

“不行，时辰已到，立即行刑”。

“大人，恳求大人延迟一会再行刑。”

“卓一刀，你好大的胆子，……”。

“大人，生纵千般罪，长寝万事毕呀”。卓一刀躬身而揖，撕心裂肺的喊出来，余音回荡在整个刑场。

“好了，给他一点时间，不碍什么事的”。讲话的是监斩候，曾和卓老爷子共事过。

“多谢大人”。

石进挺直胸膛，跪在地上，神气湛然，英气逼人，毫无畏缩。

看到卓一刀这么力争，叹道：“好汉，你我素未相识，这又是何必呢！”

卓一刀掏出怀里的桂花糕，递到石进的嘴边，“夫人脱我给你带个话，你的骨肉她会好好养大成人，教他和你一样做一个一生磊落的人。”

石进在人群里寻找着什么。

“她没有来，我托人把她送回去了”。“这是自家酿的菊花酒，喝点吧，好上路。”

石进仰头豪饮。大叹一声，“好酒”。

“没想到我石进在临死前也能这么痛快，只恨于好汉相识太晚”。

说完朝天大笑：

菊花美酒桂花糕，故乡秋色梧桐老。

何期今日情义人，无憾天地肝胆存。

“斩立决”！

斩牌落到地上不停的震动。

菊花飘荡在风中。

一瞬间万籁无声。

“好汉，一路走好”！

手起刀落，长刀归鞘，刀不带血，尸首未分。

头落了下来，滚了好远，连叫了三声“好刀，好刀，好刀。”安详的闭上了双眼。

颈中的血柱喷天，风一吹，飘飘摇摇，菊花上落满了血雾。

后来卓一刀不再当刽子手了，有人说他因为在刑场上顶撞了官员，也有人说在很远的地方照顾着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