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羡之入宫是骑着青骢马的。
哒哒的马蹄声在肃穆的宫墙内响着,他指节分明的手随意把着缰绳,跟在乡间小径春游似乎没什么两样。
他在我的辇前翻身下马跪拜,却并不低头,他说,嘉禾,没想到最后是我入了你的宫闱。
是啊,林喻禾若还是公主,眼前的这位倒真有可能是驸马。
他这匹马是在父皇六十岁秋猎时得的,那一年,他是英姿勃发的羡之哥哥,打猎偏还穿一身火似的红衣,也不怕惊走了猎物。
就是这样,他还是夺得了头筹。
父皇很高兴,竟赐了一道空的圣旨给他。
君王一诺,是为人臣子的极致殊荣。
他当即请求赐婚公主,也就是我。父皇本就很喜欢他,只是当时我不在场,他晓得我素来讨厌别人替我拿主意,便赐了王羡之这青骢马,说依他的意思已是准了,但是还得问过公主。
哪知秋猎还没结束我哥哥就出事了。
哥哥带着几个平时亲厚的将士往深山里去,想着猎些新奇的讨父皇开心。
他们一行人偶然看到断崖上一只皮毛极美的猛虎,哥哥贪那完整的虎皮,跟一个将士约好一人射一只虎眼。哪知那虎突然动了,原本射左眼的箭入了右眼,预备射右眼的箭…射空了。
失去一只眼睛的凶兽疯了一样冲过来,哥哥还保持着射完箭的姿势便被它冲下了山崖。
一人一虎都摔的血肉模糊。
举国哀恸是后话了。
头等要紧事便是,哥哥是唯一的嫡出皇子,我是唯一嫡出的公主,他去了,皇位就得我来继承。
这也是我继位的前因。
可怜王羡之还没来得及回京都问我意见呢,这桩亲事就是板上钉钉的不行了。
他自然也没再向父皇提及。
今日骑这马来,想来是在暗示前番缘分。
其实真要嫁了他,我是公主,他是丞相之子,我们就是京都除了我爹以外最有钱的夫妇。
折子有我爹批,批不过来有他爹愁。
原本我们可以不务正业不思进取地过完这一生,看花吃酒醉,画舫听雨眠。
如今我们却是君臣。
他得跪我拜我,叫我陛下。
可他刚刚说,嘉禾。
喻禾,很久没人叫我喻禾了,连孙嬷嬷也不叫了。
名字没人叫的感觉真的特别孤独,瑾太妃膝下的姐姐妹妹小时候天天跟我抢东西打玩,我们放的风筝挂了好几个到树上去,宫里的树年岁长,长得高大繁茂,我们也懒得去寻,只回去求瑾太妃重做。
现在冬天树叶落光了还能看见那些风筝骨架呢,风吹雨打好几年都还在那,也不知是用什么金贵材料做的。
就连她们,也得跟我行礼叫声陛下万福了。
起初我特意传了谕,许她们免礼的,只是太妃执意不肯,她说若是皇帝身边人带头坏了规矩还怎么驭臣驭下?
她的大义我明白。
只是我跟她们也注定无法像小时候那样亲密无间了。
好像做了这个皇帝,林嘉禾就消失了一样。
这一声喻禾,恍惚间好像我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父皇宠着,数不清的青年才俊慕着。
眼前人也还是我的羡之哥哥。
我伸手虚扶他一把以尽礼节,他竟拽着我的袖子站起来,若不是宫里针线做得结实,这只袖子就归了他了。
他还是没有放开,攥着我的衣袖目光灼灼:“听闻陛下沉迷美人不能自拔?不知陛下瞧着我,比薛氏那位小公子如何?”
他比前几年出落得更好了。
那时候他总爱穿颜色鲜艳的,大红,鹅黄,旁人穿都会被颜色压下去的衣服偏在他身上就好看。
此刻他身上却是玄色衣裳,少年王羡之眼睛里那种神采飞扬的神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通身的沉稳贵气,脸上的奶膘也不见了,显出了生的极好的下颚骨,每一根线条的弧度都无可挑剔。
王相说得没错,王羡之确实称得上以容貌冠绝京都。
“世人说'貌有王羡之,才有薛云简’,自然都是人中龙凤。”
他笑了,借力拉过我轻声附耳说:“嘉禾,跟你有关的事我都能做到最好,你信不信?从前秋猎是这样,现在,就算在你宫里争宠,我也不会差过旁人。”
???
争宠?
这个语气说的跟要夺我兵权一样。
王公子硬核。
行吧,总不能一直站路上侃,咱回家说。
“王公子想要什么封号?”
王羡之还没落座就没我这一句炸起来了:“你自己想!连个封号都不愿意敷衍了吗?”
“凶什么凶…这不是怕你不满意才让你自己取个称心的。”
他偏过头不理我。
“你看'芝兰'如何?取'芝兰竞秀,玉树生香'的意思,多适合你这样的优秀青年?”
“不好,我以为我的容貌要比品行出色许多。当然,我的品行也是极好的。”
…
得,得凸现他老人家的美貌。
“'倾画'如何?你看你站在这让我宫里的画都失色了。”我斟酌了一下说道。
可能这句奉承得好,他同意了。
行吧,现在是倾画公子了。
倾画公子王羡之赐居飞霞宫,因为…它跟长宁宫一个在我寝宫的东边,一个在西边。
我觉得这样安排有利于后宫和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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