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车王的眼泪是怎么流干的,我没太留意。他的人也平静下来,就象蓄积日久的水库决了堤,先是蓄水们奋涌奔腾,象脱缰的野马。接着奔的劲头泄了,就慢慢冷静下来,若一池秋水。在月光下皱着柔和的涟漪,一圈一圈地流动,缓缓排列出年轮的样子。里面仿佛还隐藏着许多个虚幻的世界,有的鲜花盛开,有的杂树杂草,还有一些类似于沙漠的模样;个别的地方满是蚁虫,密密麻麻地蠕动着,象被群蝇叮住的肉骨头。那里确实存在一根根巨大蚀骨,黑乎乎的,散发出浩荡的恶臭……
我是借着月光看见的。不错,就是月光!就是那个偶尔浮现的月光!这些隐晦被显露出来,象记忆时空中,旮旯拐角处安息的毛毛虫子。我朦胧记得,月亮披着厚实的纱衣,在树梢上面晃晃荡荡的,象个女巫。
我和他讲起小时候暗恋过一个女孩的故事。那个女孩扎着蝴蝶结子,黄色的裙摆能够张开鸟儿翅膀的形象。跳舞或踢毽子时,裙摆飞得老高,有点象年画里七仙女们舞动的彩带。她们能够划出一个又一个迷人的圈圈。
我常常凑近些,借着人群偷偷看她。她瘦长的脖颈是塘瓷白的那种,不象山东大葱葱白那样悚目;右耳根下面的窝窝里生了颗褐痣,比米粒小得多,大摡只有五分之一大吧?乖巧地躲在那里动也不动,平时就着发丝掩藏,很难发现。我是在她低头的时候偶然瞥见的。当时她弯腰系鞋带子,那种当时非常稀罕白色球鞋,鞋头刻满纵向的条纹,鞋帮子上还印着两枝红色的桃花。她圆脸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子,大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上渐渐编成的蝴蝶结,噙着笑,那笑意就象翠鸟悦耳的鸣叫。我知道它一旦绽放开来,整个教室里都会蝶舞莺飞。大家都知道些,也都喜欢欣赏那样的美景。
她就坐在我前面第二排的第四个座位,后背挺得笔直。每次我都是先看看她的坐姿,认真挪两下凳子,然后才看的黑板。我一直有个伟大的梦想,希望有一天能够和她同坐在一张课桌上,紧挨着她听课,享受着别人的羡慕嫉妒恨。那时的课桌,长长的涂着淡黄色的薄漆,留了层抽屉的空间,可以塞入书包、课本、文具盒,或是装着三四张信纸的厚实信封。有的信封盛着十几张信纸,鼓鼓的象蛤蟆的肚子。收信者总是神秘一笑,脸上绷紧红扑扑的羞涩。那夜肯定增添了几个失眠人(写信的,收信的,还有旁观的,都会辗转无眠。)
直到她随父母离开镇子时,我仅是前进了一排!坐在她左后方的窗子下面,窗格上的单层玻璃,偶尔会透出几株水杉树荫狠狠摔在我的书桌上,砰砰作响,比我偶然紧张时的心跳还要嘹亮。我那时经常在心里吹起冲锋号角,呜呜呜声音久长,仿佛育真中学钟楼里的鸣钟。听老师讲,那钟声是一种传承!必须用灵魂的绝对虔敬去聆听,去迎合钟声所散发出的音节。但我不喜欢,我的蝴蝶角度很偏,想看看她都要斜睨起眼睛。有的老师就形容说,我的眼睛从来都没有长正过。后来,再也没有见过她。我也于公元一九八六年缀了学,成天里象个二溜子,这山沟晃到那山沟,转转悠悠。母亲一夜间白了半边头,父亲收起了话匣子,无论在任何喜殡事上,都默不作声,象是突然被喂食哑药的叫骡子,心里的嘴张得好大,身子上却紧绷绷的,粗气都喘不出声响。
我那时还被联防队员们请去坐过长条凳子。大冬天的,套件棉袄,穿条裤衩,赤精着下身,迎着电扇吹风。风声呼呼地叫着,比寒流裹挟的西北风还要勇猛!同室里还有几个被脱掉裤子的人,那是些惯犯。对环境很熟悉,甚至比弄清楚自己左腿上的几个疤痕都要利落。他们蜷缩成三个肉团团,头和嘴都一点一动的,并且发出小鸡啄食的声音,哒哒哒哒哒。我因为年龄最小,又刚刚被那个大胡子队长嚷吓得哭个不止,才幸免于难。(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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