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不为而成”?就是随缘做事,不管结果如何,最后却往往能如愿以偿。孔子说“天何言哉”,意思是天从不说话,更不会夸夸其谈,但万物自然会生长,这也是无为而成。有为的高人之所以做不到这一点,是因为他们依赖术数等工具,有所凭依就有所执著,有所执著就不能进入无为的境界,凡事都容易强求结果。
圣人之所以能做到“不为而成”,是因为他们顺应自然,顺应时运,永远不会逆天行事,比如,他们可以做一些事情推波助澜,却不会强迫冬花在春天开放。这就是术士和圣人的区别。
以这样的标准来看,老子是圣人,因为他是无为的。他虽然去了函谷关,让尹喜有机会见到他,但若是尹喜不求道,老子也会笑一笑离开。不过,老子“不行而知,不见而明”,自然知道尹喜的求道之心。而明白时势,懂得借势,也能顺势,是圣人能“不为而成”的原因。
所以,老子虽然无为,他留下的《道德经》却影响了世界,很多哲学家、文艺家都在研究《道德经》,即便人们不能完全读懂,不能真正入道修行,老子的哲学也依然会给他们带来启迪,让他们的生活发生不同程度的改变。
所以,老子无为,却影响最大,这就是真正的智者。真正的智者有一种无相无为的超越精神,他们不需要凭借任何东西,也不需要苦苦地追求,就能做成一些了不起的事。
庄子也是这样,非常了不起。《庄子》的境界不输于《道德经》。有兴趣的话,你可以先看看《逍遥游》,《逍遥游》跟《道德经》不一样,《道德经》直接讲理、讲证、表述境界,而《逍遥游》则充满了故事。如果按传播学原理来看的话,《逍遥游》可能会更适合现代人的阅读。
《逍遥游》中的第一个故事很多人都听过,庄子说,远古时代有一种很大的鱼叫鲲,它足足有几千里长,后来它变成了一只叫鹏的巨鸟,展开翅膀也有几千里宽。鹏迁徙到南冥去的时候,必须借助大海的力量,因为它必须激起三千里高的水花,才能产生足够强劲的上升气流,托着它飞上九万里的高空,让它乘着六月的风离开。
这么大的鸟,轻轻一扇翅膀就能飞很远,它是不是很厉害?很多人都会觉得它很厉害,但庄子说它不厉害。为什么?因为它必须击水三千才能飞得起来,换句话说,它的厉害是依托大海来实现的,没有海,它就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英雄无用武之地。
地中海的那些邮轮也是这样,我们去欧洲时坐过地中海邮轮,它很大,客舱足足有十七层楼高,可以盛几万人,就像一个社区。但为它的排水量太大,必须有足够深的海水来支撑。如果遇上飓风海啸,它也会很危险。总之,它的强大需要太多的条件,稍微有一项不满足,它就不再强大了。
同样道理,列子能御风飞行,能像风筝一样,乘着风在天上飞,庄子却认为这样也不算强大,因为没有风列子就飞不起来。注意,世间法意义上的高人都是这样,都需要有所依托,如果没有依托,他们就立马不高明了,所以他们不是圣人。圣人是不需要依靠的,不管外界怎么样,不管他有没有能够赖以支撑的东西,他都是那样——快乐,安详,坦然,自在,无畏,无条件地超越,并且对世界充满爱,这才是真正的高明。所以,不要依托任何东西。历史上无数的高人依托于政治集团,刚开始看起来很厉害,很高明,但最后怎么样?最后都变成了妖僧妖道,身败名裂。
刘伯温也很高明,据说能神机妙算,但他没算出最后要他命的会是朱元璋。也许这件事对他的冲击很大,他发现术数修得再好也没有意义,因此他在交代后事时叮嘱儿子,叫他们一定不要学术数,不要重蹈他的覆辙。可惜他明白得有点晚了,假如他能早点明白,也许就能像张良那样退隐修道。诸葛亮厉害得不像个凡人,但他对很多事无可奈何,他苦苦操劳了一辈子,却“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就连好不容易建立的蜀汉,在他死后不久也被曹魏给灭了。所以,他的故事充满了传奇色彩,也充满了悲剧性。
很多我们所认为——甚至历史所公认——的高人都是这样,一辈子执著地想要改变世界,但无论他们怎么执著,怎么奋斗,世界都是那样,于是他们就活成了一个悲剧。所以,圣人永远不去改变世界,他只管安住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执著于任何事,对待世界时就像太阳照耀万物,只管照亮,不去强迫和干预。
要明白,任何一个时代都不提倡神通,如果谁卖弄神通、卖弄神异,就必然会灭亡。为什么?因为中国人喜欢术数,喜欢神异,喜欢有为之知,这样的人很容易就会取得大众的认可,形成很大的影响力,最终动摇皇帝的统治,所以,当权者容不下这类人。
有一年冬天,河南濮阳的某个地方忽然爬出了一条蛇,这时,其他蛇都在冬眠,它也应该好好待在山洞里冬眠才对,但它却不这样,而是慢悠悠地从洞里爬出来,然后爬到阳光普照的地方,懒洋洋地蜷成一团晒太阳。当地的老百姓觉得它很神奇,把蛇当成神仙,对着它磕头烧香。这样行不行?当然可以,因为那毕竟是一条蛇,不会号召老百姓对抗朝廷,但如果蛇的位置换成人,就变成扰乱社会治安了。
所以,任何时代都不需要神通,它需要的是智慧和行为。中华民族的文化中最有普世价值的内容,就是圣人的智慧,圣人的智慧铸就了中华文化的独特价值。
雪漠新作
作者介绍
雪漠,原名陈开红,甘肃凉州人。国家一级作家,甘肃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文化学者。曾获“甘肃省优秀专家”“甘肃省领军人才”“甘肃省德艺双馨文艺家”“甘肃省拔尖创新人才”、中国文化部中国文化品牌协会“2015年度中国文化十大品牌人物”等称号。著有长篇小说:《野狐岭》《深夜的蚕豆声》《凉州词》“大漠三部曲 ”(《大漠祭》《猎原》《白虎关》)、“灵魂三部曲”(《西夏咒》《西夏的苍狼》《无死的金刚心》)、《爱不落下》;诗集:《拜月的狐儿》;文化著作:《一个人的西部》《大师的秘密》(全八卷)、《佛陀的智慧》(全三卷)、“光明大手印”系列(全十本)、“雪漠心学”系列等;文化游记:《匈奴的子孙》《堂吉诃德在北美》《山神的箭堆》等。作品入选《中国文学年鉴》和《中国新文学大系》;荣获“第三届冯牧文学奖”“上海长中篇小说优秀作品大奖”“中国作家大红鹰文学奖”“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奖”等奖项,连续六次获甘肃省委省政府颁发的“敦煌文艺奖”,连续三次获甘肃省文联和甘肃省作协颁发的“黄河文学奖”;入围“第五届国家图书奖”,三次入围“茅盾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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