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刚先生的《苏轼十讲》是一本安静的书,这安静镶嵌在文字和叙述里。按照朱刚在本书前言中的自述,《苏轼十讲》一书脱胎于他主讲的“苏轼精讲”这门课程,这门课讲来讲去已有十余年了,即便如此,还没有把苏轼讲完。
读完《苏轼十讲》一书,我想起的是切斯瓦夫 · 米沃什的一首诗《礼物》:
如此幸福的一天。
雾一早就散了,我在花园里干活。
蜂鸟停在忍冬花上。
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
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
任何我曾遭受的不幸,我都已忘记。
想到故我今我同为一人并不使我难为情。
在我身上没有痛苦。
直起腰来,我望见蓝色的大海和帆影。
苏轼是公元1037生人,亡于1101年。享年64岁。这个人距今已有一千余年了,可是不论怎么看他,都活生生的。
苏轼的诗与文,我喜欢读,他的人生起伏,我也愿意多知道些。我在诗文中读出来的苏轼,不是写下“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那个人,也不是“料得年年断肠处,短松冈、明月夜”的那个人。我想在诗文见到的是被称为苏轼、苏子瞻、苏东坡、苏学士、苏文忠公的这个人。《苏轼十讲》正好满足了这一念想。
流传至今的苏轼诗文,一般是从他二十一岁中进士开始,到六十四岁为止。苏轼写了四十余年。在这些诗文中,我们看到的是,苏轼在官场厮混了四十几年,苏轼二十一岁举进士,少年得志。他做过大理寺丞、中丞,摄开封府推官,除杭州通判,继而出密州、徐州、湖州,贬黄州团练副使,移汝州团练副使。后被启用:知登州,召为礼部侍郎、起居舍人,擢翰林学士、知制诰、充侍读。除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出守杭州,移知扬州,迁礼部尚书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出知定州,贬承议郎、知英州,又贬宁远军节度使副使、放逐于惠州,再贬琼州别驾、放逐于昌化,复贬儋州,徙廉州,移永州,后逝于北上常州途中。
在由出、贬、移、迁、逐、徙等动词勾画的宦海生涯中看得出来,这是一份相当失败的履历表。不过也正是这个漫游四方、居无定所的履历,让苏轼摇身一变,成为苏东坡这个人。
苏轼和他的弟弟苏辙,属于少年得志。嘉佑四年的冬天,雄心勃勃的苏洵带着青年苏轼同他的弟弟苏辙从四川眉州出发,沿着水道东下荆州,然后再转陆路北行,入汴京(今河南开封)。正是自那时起,“眉州三苏”的名字就出现在史书中了。大概那时苏轼也不曾会想到,他的诗文将是言古人所未尝言,写时人所不能写。嘉佑六年(1061年),苏轼兄弟参加制科考试,位列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第三等。当时的韩琦说:“今岁制科,唯苏轼、苏辙最有声望。”
从熙宁二年(1069年)到元丰二年(1079年)这十年间的官场生涯最跌宕处是苏轼因“乌台诗案”系狱。元丰二年七月二十八日,朝廷派遣中使皇甫遵至湖州将苏轼公开逮捕,送京治罪。八月十八日下狱,十一月三十日结案,几死。这一案审结后苏轼终免一死,贬谪为“检校尚书、水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由御史台专人押送前往黄州。
苏轼在元丰七年离开黄州,他在那里住了三年。这三年里,苏轼收获了一个更为著名的称呼:苏东坡。元丰四年,朋友马正卿为苏轼请到了黄州驻军营地以东的一块地,苏轼躬耕其中,命名其地为“东坡”,又在元丰五年在东坡营造了居所,名为雪堂。这个住在东坡上的贬官自号东坡居士。这个时候的苏东坡四十五岁上下。
苏轼初到黄州时,其身份仍然是官。他寄居于定惠院僧舍。后来兄弟苏辙将其家眷送来,全家便迁居到长江边的临皋亭。这一时期苏轼自己说:
余至黄州二年,日以困匮。故人马正卿哀余乏食,为于郡中请故营地数十亩,使得躬耕其中。地既久荒为茨棘瓦砾之场,而岁又大旱,垦辟之劳,筋力殆尽。释耒而叹,乃作是诗。自愍其勤,庶几来岁之入以忘其劳焉。
苏轼在东坡造了几间屋,因落成在冬天,便称之为“雪堂”。他的家人还住在临皋亭。从此之后,黄州就有了一个东坡居士,时常往来于临皋亭和雪堂之间。到临皋亭是回家,到东坡是劳作。
在泥坂之路上来来回回奔波的东坡先生大概是个什么样子呢?“同行皆狼狈”中是包括东坡先生的,浑身湿透,双脚泥泞,搞不好可能还摔了几跤呢?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按照朱刚先生的讲述,耕种自济、养生自保、著书自见、文学自适、韬晦自存----这就是东坡居士在黄州的生活内容。在黄州的东坡笔下,策、论、答都暂时隐匿了。风雨竹酒、春夏秋冬扑面而来。读苏东坡的诗文,我们会发现自他离开黄州之后,诗文中甚少有“苦”这个字。顶多是狼狈,自己不觉得就好了。
来到黄州的人是苏轼,离开黄州的人是苏东坡。这一变,在《苏轼十讲》中至关重要。我们所深爱的苏东坡,是从黄州走出来的。
不过还有一事需要知晓。苏东坡的诗作在北宋末期是禁书。不准印,不准看,更不准读。
宋徽宗执政之初,曾贬斥了宋哲宗时严厉整肃元祐党人的几个朝臣,并给司马光等人恢复名誉。但这位擅长写“瘦金体”的皇帝也是一个反复无常之人,不久,就又再次整肃元祐党人,且更为严厉。元祐党人也变为“元祐奸党”。宋徽宗下令将司马光为首的“奸党”309人刻名于石,立于朝堂,各州各县亦刻之,苏轼、秦观、黄庭坚均在其中。名列“奸党”之列的人的著作统统焚毁。“奸党”子弟无论有官无官均不得随便进京,只能居住于外地。赵家宗室不得与“元祐奸党”或“奸党”之亲戚结婚,已订婚尚未成礼者应予退婚。以“元祐”学术、政事聚徒传授者,严罚无赦。
数年之后,宋徽宗又下旨毁掉朝堂的“元祐奸党”石碑,各州各县亦毁之,对“元祐党人”的处分有所宽松,“可复仕籍,许其自新”,但苏轼、黄庭坚的诗文仍为禁书,收藏者必须焚毁,否则以“大不公论”。朝令夕改之下,宋廷已经是千疮百孔。历史书中的“靖康之耻”发生在1127年,距离苏轼离世不过二十几年的光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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