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 | 玉簪泪

作者: 七月风吟 | 来源:发表于2022-08-25 18:47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此文系原创首发,文则自负

  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三期【旧】小说篇     

网图侵删

                            壹

乔月岚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窗外“呜呜”嘶吼的风,令她莫名不安。

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她早已习惯这里三月的风沙天气。可是,今夜的风透着股令人心悸的不祥气息,令她的心像被风卷起的叶子忽上忽下。

屋里弥漫着一股呛鼻的土腥味儿,凉飕飕的空气中潜伏着阴森之气,似有一双鬼魅的眼躲在暗处。

乔月岚干脆披上衣服坐起来,依着床头发起呆来。她总觉今夜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作为家中独女,乔月岚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心头肉。反过来,她又何尝不是把爹娘奉若神明呢?

父亲自她懂事起有时在京中任职,忽而又被外任,官场的波诡云谲,令不善钻营,为人耿直的父亲防不胜防,如一叶孤舟在惊涛骇浪中沉浮。

乔月岚早慧早熟,陪伴父母经历了仕途坎坷,人情冷暖,她心里时时记挂着父亲的安危,家庭的祸福。

“旺,旺,……”外面传来乔四眼的叫声,这只狗惜声如金,它若吠叫,必然有因。

乔月岚更加肯定自己的预感,轻手轻脚走到窗前,侧耳凝神静听,希望能从怪叫的风声里捕捉到某些有用的讯息。

看家狗乔四眼此时蹲踞在院子中央,它仰着头使劲抽动鼻孔,像是捕捉到了什么特别的气味儿,它朝城北方向低吠两声,目光变得温柔。

它快步走到大门口,卧倒在地将左耳紧贴地面,凝神静气细听。

忽然,它起身昂起头来面朝北耸动鼻翼使劲嗅了嗅,便转身向管家老罗头的屋子跑去。

当乔四眼和老罗头一前一后出现在大门口时,正巧听到两声急促清脆的吠叫声。

“是黄花儿,是你娘来了!”老罗头大吃一惊,小声对正注视着他的乔四眼说道。

他将耳朵贴在门缝上,仔细听了听,除了风声就是黄花沉重的喘息声。他又透过门缝往外看了看,才轻轻抽开门闩,无声地把门打开一条缝,黄花一闪身进了门。

老罗头迅速悄无声息关上门,插好门闩,“四眼,守好门。”老罗头转身注视着正和母亲亲昵的乔四眼,轻声叮嘱,并朝门口指了指。

它立即领悟老罗头的意思,踱着方步走到门口,蹲踞在那里,像一头威武的雄狮,在乔宅大门口,布下一条无形的警戒线。

乔占奎听到急促低沉的拍门声,从床上一跃而起,行伍出身的他,一双耳朵在夜里格外警醒。他蹑手蹑脚披衣下床,没有惊醒旁边熟睡的夫人。

他几步走到外屋门口,沉声低问:“谁?”

“老爷,是我,黄花儿来了。”老罗头贴着门缝低声回答。

门从里面哑然开了条缝,罗管家和黄花裏着股冷风进了门。

罗管家轻手轻脚关好门,乔占奎蹲下身子,捏着黄花脖子上的项圈,在铜扣下面轻轻一按,“啪”,铜扣弹起,借着门外透进的微光,乔占魁一眼便看到藏在里面发黄的纸条。

他取出纸条,走到桌前,罗管家连忙点燃蜡烛。乔占奎展开纸条,就着烛光专注地看起来。罗管家目不转睛注视着他,似乎那些字不是写在纸上,而是写在他脸上。

纸条上的训息显然惊到了乔占奎。只见他紧锁双眉,凝神沉思片刻。又看了一遍纸条上的内容,然后,就着烛火将纸条烧成一团灰烬。

“罗管家,备笔墨。”乔占奎低声吩咐。然后,他低垂着头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起步来。

“老爷,笔墨备好了。”罗管家压低嗓音说完,就退到一边。乔占奎拿起笔来匆匆写下几个字。然后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将字条放进铜扣里,“吧嗒”扣好盖儿,他抚了抚黄花背上的毛,低声说:“黄花儿,回吧。”

门外风捏着嗓子打着呼哨怪叫着,裹挟着黄沙和乱七八糟的脏东西,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横冲直撞,把整个城变成了沙尘笼罩下的人间炼狱。

乔占奎侧耳听了听风声,注视着罗管家和黄花消失在黑暗中,他低声说了句:“天助我也……”就转身进了卧室。

                            贰

乔月岚整夜没有睡安稳,一大早她草草梳洗完毕,便去父母屋里请安。

丫头罗春桃正在给乔夫人梳头,看见月岚进来忙笑嘻嘻欠身行礼。

乔月岚款步走到母亲身边,屈身问安,然后柔声对正给母亲梳头的罗春桃说:

“春桃,你去帮忙准备早饭吧,这里有我呢。”

“好嘞,小姐,有劳!”春桃脆声答应着像股风似的旋出门去。

“妈,您脸色不好,昨夜睡得好么?”乔月岚一边为母亲绾头发,一边关切地问。

“月儿,家里恐怕会发生变故,免不了担惊受怕,不过只要一家人全全乎乎在一起比啥都强,你说呢?”乔夫人面色憔悴却一脸淡然,对着镜子里的女儿说。

“母亲说的在理儿,是祸躲不过,只要咱一家人能在一起就好。”乔月岚一边往母亲头上插银簪子,一边柔声回答。她揪着的心,略觉宽慰,不由长长舒了口气。

“妈,您瞅瞅,我梳得不比春桃差吧?”乔月岚搂着母亲的肩膀,笑盈盈冲着镜子里母亲的脸孔说。

“我的月儿,做啥事都很用心的,我这头发在你手里格外柔顺呢。”乔夫人一边仔细端详着镜子里自己的面容和发髻,一边笑眯眯夸赞女儿。

吃早饭的时候,乔月岚发现父亲眉头紧锁,默不作声,似乎怀着心事儿,他胡乱吃了几口早饭就匆匆出门去点卯了。

父亲是个乐观豁达的人,似乎世间没有什么能难倒他的事儿。今天他却一反常态,满腹心事,这让乔月岚一颗刚刚落地的心又忽悠悠晃荡起来。

她惴惴不安陪母亲用完早饭,就去下人们住的西跨院找春桃。刚进院子,就看见春桃风风火火从厨房走出来,春桃也看见了她,笑呵呵快步向她迎过来。

“小姐,你找我呀?”春桃永远是一副没心没肺的快活样儿,根本就没有留意到乔月岚的满面愁云。

“走,咱们去那边,有事儿问你。”乔月岚边说边转身出了西跨院,在一棵柳树下停下来。

柳树柔软的枝条上已经冒出黄绿色的嫩芽儿,错落有致装点着枝头,在阳光照耀下,叶片亮晶晶在风中眨着眼。

此刻乔月岚却没有心思欣赏这初春美景,把冲她殷勤招手的柳枝儿凉在一边,只顾和春桃说话。

“春桃,昨晚黄花儿是不是来过了?我隐约听到它的叫声。”乔月岚紧盯着春桃红扑扑的俏脸,急切问道。

“黄花儿昨晚确实来过,我爹去开的门,昨晚风忒大,我爹出去后,风把外间门掀开了,我出来关门,听见四眼和它娘的叫声。”春桃忽闪着大眼睛爆豆似的一股脑儿倒了个干净。

“它一定是来送信儿的,你爹没对你说什么吗?”乔月岚对春桃的回答并不满意,继续追问。

“哎呀,我说小姐,我爹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嘴严实得跟挂了锁似的,我也觉得奇怪,一大早就问他了,你猜他老人家怎么回答的?”春桃顽皮地卖起关子。

“唉,不用你说我已经猜到了……”乔月岚满脸失望,把目光投向大门口乔四眼的狗舍,似乎想从那里觅得蛛丝马迹。

“比小姐想的还糟糕,我爹根本就不承认黄花儿来过,只管装糊涂,真拿他没办法……”

春桃自顾自滔滔不绝唠叨着,发现乔月岚已经从树荫下走进阳光里,浅绿春衫闪着柔光,阳光好像给她家小姐度上了柔柔的光环,她盯着那个袅娜的身影,在心里直夸好看。

                            叁

乔月岚在春桃那里也没有打听到什么,怅然若失回屋去了。一晌午她坐卧不宁,拿起书来一个字儿也看不进去。

就放下书,拿起绸帕继续绣荷花,可是,没绣几针就扎到手。她干脆放下手中的活儿,斜依在床头,微闭双目努力想让心绪平稳下来。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说笑声,乔月岚回头一看,只见春桃挽着母亲的胳膊说说笑笑走进屋来,她连忙起身下床。

“月儿,别在屋里躲着了,今儿个天儿不错,咱们出去走走吧!” 母亲的声音里透着轻松。

“就是呀,这么好的天气闷在家里多无聊。”春桃不由分说挽起她的胳膊就往外走。

春桃坐在前面赶车,有模有式,像个技术捻熟的老车把式,鞭梢脆生生炸响,在空中舞着漂亮的鞭花儿。

乔月岚和母亲并排坐在车里,透过卷起的窗帘朝外张望。

窗外阳光明媚,绿意盎然,马车载着他们来到一处景色旖旎的地方。只见漫山遍野,芳草萋萋,一株株梨树,盛开着如絮白花儿。

一阵微风吹过,白色的花瓣纷纷扬扬如雪花儿随风飘舞,散落在绿茵茵的草地上,花瓣儿在微风中颤动,彼此追逐,新绿映雪,炫目之美令心雀跃。

她们三人被眼前的美景吸引着,跳下马车,乔月岚率先冲到草地上,她仰面笑着迎着柔美的花瓣儿伸展双臂转起圈来。

忽然间,平地卷起一阵狂风,梨花儿被卷得漫天飞扬,如雪片般被风裹挟着,在半空中打着璇儿乱舞。

风越刮越大,举目四望,眼前除了白茫茫的荒野,就是一株株光秃秃呆立着的梨树,母亲、春桃和马车不见踪影。

乔月岚不由得害怕起来,大声呼喊起来:“母亲,春桃,你们在哪儿?” 然而,她的声音一出口便被“呼呼”怒吼的风吞得一丝儿不剩。

整个人被孤单和恐惧攫住,“不行,我得赶快离开这个荒凉之地。” 想到这里,她抬脚就跑,可是,刚迈步,却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重重摔倒在地上……

“小姐,小姐,快醒醒!”耳边传来春桃焦急的呼唤声。乔月岚猛地睁开眼,跃入眼帘的是春桃因着急而涨红的脸,和透着慌张的大眼睛。

“春桃,出什么事儿了?”乔月岚已经完全从梦境中清醒过来,一边翻身下床,一边焦急地问。

“小姐,小姐,可了不得了,来了一帮子人,气势汹汹说是要抄家。”春桃边帮她整理衣服,边急吼吼地说。

“那父亲呢?他回来没有啊?”乔月岚最关心父亲的安危,焦急地问春桃。

“我爹说,说老爷,老爷已经被下大狱了……”罗春桃满眼担忧注视着乔月岚,平时伶牙俐齿,此刻竟然磕磕巴巴。

春桃的回答如当头一棒,令乔月岚一阵眩晕。耳旁似乎有无数蚊虫在鸣叫,“嗡嗡”作响,脚下一软,身子不由轻飘飘一晃,幸好被一旁的春桃扶住。乔月岚定了定神,感激地看了眼身旁的春桃,由她搀扶着急忙赶去前院。

只见大门敞开着,门口有军兵把守,母亲在厨娘王妈和女俾柳花的搀扶下立在院子中央,旁边站着老罗头和父亲的亲随李连山。他看见乔月岚她们走过来,连忙迎上去,关切的目光落在乔月岚脸上。

乔月岚顾不上看李连山一眼,疾步走到母亲身边,还未开口已经泪流满面。

“月儿,别怕,有妈在,天塌不下来的。”乔兰氏将女儿搂进怀里安慰着,临变不乱的沉着,像一支温柔的手托住乔月岚悬空的心,她用绸帕轻拭泪珠儿,从母亲怀里挺起身子。

“妈,我爹他究竟犯了什么事儿,咱家怎么会被抄?”乔月岚红着双眼盯着母亲问。

“盐政亏空案事发,你大伯被牵连获罪,咱家受累连坐。”说到这儿,乔兰氏顿了顿,替女儿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接着说:“放心,月儿,你父亲他很快就会被放回来的。”乔兰氏笃定地柔声说道。

乔月岚终于松了口气,只要父亲能平安回家,不受牢狱之苦,家被不被抄,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一家人能在一起,吃糠咽菜也是香甜的。

                            肆

乔四眼在那个风沙夜之后,就一直寸步不离守着它的窝,每回看到陌生人进入乔宅,它就从窝里蹿出来,蹲踞在狗舍门口,双眼紧盯着来人的一举一动。

哪怕那人只是朝窝的方向瞟一眼,它也会立即直起身子,瞪眼呲牙,嘴里发出“呜呜”低吼,吓得来人再不敢多看一眼,加快步子战战兢兢奔里面去了,生怕慢了一步,双腿会在犬牙下皮开肉绽。

乔四眼清楚记得那天夜里,乌云压顶,风裹着沙子怪叫,天黑得像倒扣的锅底,令人窒息。

送走母亲黄花后,它正在窝里丢盹儿。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它出窝一看,黑暗里出现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手里各拎着一个裹着黑布沉甸甸的箱笼。矮个子跛着脚,走起路来身子上下晃动。来人正是主人乔占奎和罗管家。

罗管家手里握了把铁镐,他们在狗舍前停下来,互相用眼神和手势说着只有他俩才懂的语言。

只见罗管家蹲下身子,把手伸进狗窝,顷刻间,乔四眼看到自己睡觉的家当被清理出来,有条不紊堆在一边。

接着罗管家把铁镐伸进窝里,用劲刨起来,不一会儿刨出来的土就在门口形成一个小丘。

这时,主人蹲下来,把两个箱笼递给罗管家,后者把它们挪进狗窝,用土填埋好。片刻之后,乔四眼看到自己的窝恢复了原状。

一高一矮两个人影相跟着向后院走去,两星光蓝幽幽闪着摄人心魄的光,追随着两个背影消失在黑暗里。

第二天正午时分,一个饭馆堂倌儿模样儿打扮的年轻人,拎着个大食盒出现在乔占奎的大哥——乔占文家大门口。

堂倌儿抬手拍了拍门,“呀——”门从里面打开,一个门子探出头来,说了句什么,接过堂倌手里的食盒就关上了门。

过了不大一会儿,门再次被打开,先前的那个门子探身出门,把食盒还给堂倌,又给了他一些碎银子,打发他离开。

这个面容清俊的堂倌穿街过巷,来到一处闹市,上了一辆早已候在那里的马车,而赶车的正是一身车夫打扮的罗管家。

老罗头赶着马车不急不慌在大街上兜圈子,不时停下来,到铺子里或者街边的小摊上买些七零八碎的东西。七拐八绕兜了一大圈后,马车终于被慢悠悠赶回乔宅。

当罗管家将车停稳之后,车帘一掀,一个年轻人轻轻一跃跳下车来,一身淡蓝色绸缎便装,衬得他面容若阳,先前上车的那个粗衣粗布的堂倌儿摇身一变成了李连山。

他下车后直奔前院,在书房里找到了乔占奎。

“老爷,银子已经送到乔大爷府上了。”李连山先躬身施礼,然后低声禀报。

“这事儿办得好,下去歇着吧。”乔占奎长舒一口气,起身拍了拍李连山的肩膀说道。

近秋时节,乔占奎暗暗打听 ,终于得到了大哥一家南下流放的启程日期。那天一大早,他们一家人坐着马车来到郊外一处僻静的山湾,在那里翘首等候大哥一家车队的出现。

突然,乔四眼沿着来路,低声吠叫着往前跑去,转眼消失在山路转弯处,不一会儿,它伴着一个白底洒黄花修长俊俏的身影一起出现在山路拐弯处,銮铃响处数辆马车蹄声踏破山谷的寂静奔驰而来。

乔占奎一家连忙从车上下来,尊卑有序肃立路边,迎候大哥一家的到来。

当身穿血色囚衣,满面风霜面露惭色的大哥出现在乔占奎面前时,他先引着家人屈身深深一弓行了大礼。然后,他向前紧走两步,紧紧握住大哥的双手,四目相对,两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眼里闪着泪光,双唇颤抖,哽咽难语。自今日之后,他们兄弟俩重罪在身,一南一北,隔着用脚步无法丈量的距离,恐怕终此一生都难以再次相聚。

                            伍

两年前,乔月岚刚满16岁,出落得婷婷玉立,柳眉凤目,唇若点朱,弱质如兰,是远近闻名的美女子,到乔家来提亲的媒人络绎不绝。

乔占奎夫妇多方打听,精心比较,最终选中了城东梁默芸的长子梁书恒。梁家世代书香,出了大大小小不少文官,梁默芸任内阁侍读,官至六品,乔占奎任营千总六品武官,算是门当户对。

据说,梁书恒品貌俱佳聪慧过人,好读诗书。但从小体弱多病,是抱着药罐子长大的。长到七八岁时,梁默芸给他请了个习武教师,教他一些拳脚功夫,除了强身健体,还可以日后防身。

没想到梁书恒天资聪明,师傅教的招式,他一看即会,一点即通,一招一势,有模有样。这一练竟然上了瘾,不仅身体比以前强健许多,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18岁时,他轻轻松松中了武举,真应了那句古话: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乔占奎夫妇多方打听后,对梁家和梁书恒都非常满意,乔月岚的婚事就这样被敲定。两家商量好,等乔月岚过了18岁再谈婚娶的事。

从母亲和春桃的嘴里,乔月岚也大概知道自己未来的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虽嘴里不说心里也很满意。

而且在去年夏天他们还有过一面之缘呢。想起那天发生的事儿,乔月岚不禁双颊绯红,心儿“噗噗”乱跳。

那天,午睡起来后,乔月岚跟往常一样,拿本书去了后院,在柳树下的春凳上坐下看起书来。

正读得津津有味儿,忽然听到树上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她仰头一看,柳树叶的缝隙间露出一张青年男子笑眯眯的脸。

乌溜溜的眼睛黑白分明,饱满的唇笑起来的样子很俏皮,眉如墨染直插鬓角,隐在树叶间的脸棱角分明,神采飞扬。

乔月岚被吓了一跳,双颊燃起两朵红云,她慌忙起身,低垂着头羞怯怯准备离开。

“在下梁书恒,扰了小姐的雅兴,实在抱歉,小姐不必躲避,书恒偶尔路过,这就去也。”

只见一个修长的身影轻捷如猿,在柳树上跳来荡去,如履平地,转眼不见了踪影。

乔月岚定定立在原地,半晌オ缓过神来,她在春凳上坐下来,心如鹿撞,抬手抚了抚滚烫的脸颊,感觉像在梦里。

转眼间,两年过去了,乔月岚和梁书恒的婚期在即,却未曾料到,风云突变,乔家忽降灭顶之灾。

乔占奎在被下狱后的第三天晚上终于被放了回来,同时,也带来了流放北疆苦寒之地的坏消息。

然而,正当一家人,忙忙慌慌为离京赴流做准备的时候,令他们出乎预料的事情发生了。

在众人躲避唯恐不及的档口,梁家的媒人登门了。更让乔占奎夫妇意想不到的是——媒人居然是来催婚的。这不禁令他们惊喜之余,感动不已。

他们原本早已做出悔婚的决定,打算待手头要紧的大事处理完之后,就派媒人退回聘礼,了却这桩已然门不当户不对的婚约,免受被男方退婚的羞辱。

媒人走后,乔占奎夫妇喜不自胜,让春桃去请女儿过来,要把这个天大的喜讯告诉她。

乔月岚其实已经从春桃那张快嘴里得到媒人来催婚的消息。可是,当她问清楚,只有媒人一个人来时,不禁皱起了眉头,不再言语。春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明摆着的喜事,到了小姐这里,却像是一桩祸事。

“月儿,我们没想到梁家竟然会来催婚。这是多好的事儿啊,你可以留在京城,不必去那荒蛮的流放地吃苦,怎能提出悔婚呢?”当乔占奎听到女儿坚持悔婚的想法后,吃惊之余也有点儿心焦。

“父亲,母亲在上,请容女儿细细说明原委。”乔月岚亲手给父亲母亲斟上茶水,才立在母亲身旁轻声慢语细说原由。

“爹,娘,咱家遭此劫难,连罗管家,李连山和春桃这些与咱家毫无血亲的外人都不惧艰险,不怕被拖累,决意陪父亲母亲共赴万里之遥那流放之地。月儿作为你们唯一的女儿,又怎能只图自己享乐,弃父母不顾独留京城呢,如若那样,岂不遭万人唾骂?我即便嫁到梁家,又怎能安心度日?”乔月岚不急不缓娓娓道来。

她一席话,令乔占奎夫妇一时间竟无言以对,他们对视良久,乔兰氏开口劝道:“梁公子难得佳婿,月儿要惜缘才是,你父亲有我陪着他就够了,明天我们就找媒人去梁家定婚期。”

“父亲,母亲,这万万不可,女儿虽年少体弱,然而从小受父母教诲,也修得一身傲骨,女儿绝不食这嗟来之食。”乔月岚的语气更加坚定。

“月儿,这怎么是嗟来之食呢?是梁家主动派媒人来催婚的,还是有几分诚意的。”乔占奎抢先夫人一步说道。

“父亲大人,这些年来,女儿和父亲母亲一起也历了些风雨,尝尽世态炎凉。梁家催婚,恐怕只是图虚面儿,不想落个背信弃义的臭名声。否则怎么会只派了媒人,亲戚子弟未见一人,这不合礼数,诚意何在?”这番话从乔月岚口中一泻而出,顿时惊醒梦中人,乔占奎夫妇面面相觑,满脸愕然。

“所以,女儿以为,梁家催婚恐怕是假,提醒父亲退婚才是真,若果真如此,女儿嫁过去岂不是自取其辱么?”说至此,乔月岚双眼一红,险些儿落泪。

乔兰氏连忙牵起女儿的手,把她揽进怀里,柔声抚慰。

“没想到月儿小小年纪,竟然洞明世事,都怪我们做父母的大意了,差点儿置女儿于两难之地……”

“好吧,月儿,父亲就依你——明天咱们就请媒婆去梁家退婚。”乔占奎接过夫人的话头朗声说道,当机立断,做了退婚的决定。

                            陆

数日之后,乔占奎一家也踏上了西行流放之路。在出发前那天夜里,乔占奎和罗管家一起,在乔四眼的狗舍里挖出最后一批银两和珠宝字画。

乔四眼目送两个背影,一高一矮,一个劲步如风,一个左右摇晃欲坠不坠,消失在黑暗里,它长长舒了口气。

“叭叭叭”李连山抖动手臂用马鞭在空中卷出几道优美的弧线,发出几声悦耳的脆响。

他其实特别想扯开嗓子吼两句戏文。可是,今天毕竟是乔老爷一家带罪离京的日子,他只好压抑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嗓子,一个劲儿将马鞭甩得脆响。

李连山时不时侧耳倾听车内的动静,希望能捕捉到乔月岚轻柔的说话声,哪怕只是一声叹息。

然而,车里的人几乎一路沉默着,就连平时叽叽喳喳的罗春桃也不出声儿。毕竟这京城是他们生活多年的地方,要说不留恋,那肯定是在骗人。

今日的离开,恐怕就是与这座城市的永别,尽管这个城市并不完美。可是,久居这里的他们已经摸透了它的脾性;包容了它每年春天时不时要耍一耍的小性子;欣赏它的古朴与端庄;留恋它浓郁的市井烟火。

车轮飞转,滚滚向前,京城被甩在身后,渐行渐远,只能依稀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在视线里颤动着,似乎对他们一家的离开,也有那么点儿依依不舍。

乔月岚看了看身旁的母亲,发现她正在用罗帕轻轻擦拭双眼。她将头轻轻靠在母亲肩上,双手挽着母亲的胳膊,似乎这样能够分担母亲的忧伤。

乔月岚就这样偎依在母亲身旁,起初她还强忍着不想让眼泪夺眶而出。最后,她发现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干脆任由泪水肆意奔流,为郁积心底的伤感,敞开宣泄的窗口。痛快淋漓的泪如雨下之后,乔月岚感觉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哒,哒,哒……”车队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车内的人们并没有在意,以为只是一个和他们一样着急赶路的行人。

然而,疾风骤雨般的马蹄声,意外地在她们乘坐的马车前戛然而止,春桃掀起窗帘好奇地向外张望。

“小姐,小姐,你快看,是,是……”平时说话如爆豆般利落的罗春桃居然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利落了。

显然她是认识这位不速之客的,不仅罗春桃认识他,此时坐在马车前,充当车夫的李连山也是认识这个人的。

数面之缘之后,这个人的样貌,就被烙在李连山头脑里。像根毛刺,时不时刺痛着他的心,却又赖在那里赶也赶不走。他就是被乔月岚悔了婚的梁家大公子一—梁书恒。

梁书恒在马上看到从车窗探出头的春桃,策马往前赶去,在老罗头驾着的马车前停下来。

乔占奎早已掀开车帘,他的目光与梁书恒的目光有一瞬间的碰撞,梁书恒连忙滚鞍下马,毕恭毕敬,向乔占奎深鞠一礼。

然后他从衣袖里摸出一个蓝缎子锦囊来,双手捧着送到乔占奎面前,垂首说道:“乔伯父远行,晚辈万分牵挂,这里有几枚玉佩,是晚辈多年来珍藏,赠予乔伯父,唯愿能解困苦时之需,不成敬意,万望长辈笑纳。”

乔占奎愣怔了一下,他万万没有想到,已经被悔婚的梁书恒会这般赤诚。他免去虚意推让,双手接过锦袋,深深颔首回礼,以表谢意。

“伯父在上,书恒欲与小姐当面话别,恳请伯父允诺。”说毕,梁书恒又是冲乔占奎深深一礼。

“梁公子不必多礼,请自便吧!”乔占奎脸上露出感动之色,微微点头以示允诺。

梁书恒躬身退后两步,然后挺胸移步来到乔月岚的车驾前。春桃早已替乔月岚卷起帘子,只见车帘起处,露出一张出水芙蓉般素脸,低眉颔首微施一礼。

梁书恒连忙回礼,在看见那张日思夜念清丽面庞的瞬间,不禁呆愣了片刻。没想到一张不施粉黛的脸,竟会如此慑目动人。

“听闻乔小姐远行,书恒暗自神伤,唯愿小姐此去无灾无恙,一切安好。”说到这里,他停下来,从袖中取出一个细长的红缎锦囊来,松开袋口,从里面小心翼翼取出一枚发簪。

这枚发簪通体碧绿,轻巧细长,嘴儿尖尖,如意作尾,在阳光下水润欲滴,一看就是和田碧玉中的上品。

“乔小姐,这是书恒特意为小姐订制的簪子,望小姐能日日别在发间,千万小心,不要遗落,危难之时或可用它防身。”语毕,梁书恒双手捧着,把锦囊和玉簪一并递给乔月岚。

乔月岚双手接过玉簪,注视着梁书恒,像在仰望一棵树,又像在欣赏一幅画,里眼满是感动与不舍,情不自已潸然泪下。

她拿起那枚发簪,将它轻轻插进绾起的秀发里,眼里含着泪,迎着梁书恒同样晶莹的目光,在车内深施一礼,柔声说道:

“月岚谢公子相送之恩,愿公子前途珍重,安康顺遂,月岚无以为谢,宁愿为公子日日祈福,愿上天护佑公子平安吉祥。”说完这席话,乔月岚流着泪深深看了梁书恒一眼,落下车帘。风中飘动的布帘就这样把两人隔开,从此他们的人生不会再有交集。

马蹄哒哒,车队迤逦前行,洒落一路栾玲叮当,像敲在人的心上,隐隐作痛,阳光下一骑一人如雕像般伫立,目送车队在滚滚红尘中消失踪影。

                            柒

乔占奎一家和流放西北的其他囚犯一起晓行夜宿,风餐露饮,虽然艰苦,一路上却也没遇到什么波折。负责押解的衙役非但没有作威作福,使坏耍奸,对乔占奎一家还恭敬有礼,宽松得很,为这段流放征程开了一个祥和的头。

离开京城后没走出多远,见周围人烟稀少,衙役就解开了乔占奎身上沉重木枷的锁,不仅仅缘于事先的银钱打点。

这些衙役们都是混迹驿站的老油子,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犯,瞅几眼,流人的贫富贵贱、人品善恶、性情软硬已经摸了七八分。

乔占奎虽屈为人犯,但他身姿魁伟,相貌堂堂,目光如炬。征战的磨砺令他不怒自威,让人一见就生敬畏之心。加上他待人态度不卑不亢,不吝钱财,衙役们对他们一家自然以礼相待。

就这样流放的车队绵延数里迆逦西行,不知不觉间已过旬余,马上就要摆脱群山的围困,进入平坦的大草原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乔占奎家拉杂物的一辆马车轱辘坏了,不得不停下来修理。这一修就是一个多时辰,他们的车马掉队了。

接近正午时,乔家的车队终于进入大草原。八月的草原,如一张大毛毯子,在天地间漫卷开来, 接天连地皆是翠色欲滴,惊艳了视野,撞击着魂魄,让人产生一种想要在上面奔跑的冲动。

由于地势平坦,道路通畅,车马奔驰的速度不由快了起来。车上的人们被草原美景陶醉,一改往日的沉郁,谈笑风生,眼睛透过车窗,饱览着眼前从未领略过的壮阔。

春桃索性从车厢里爬出来,隔着段距离坐在李连山身旁,看风景的同时,不时用眼尾的余光偷瞟旁边端肃的驾车人。

李连山像座木雕似的端坐着,心无旁骛,耳朵却一直留心着车厢里的响动,他多么希望此刻坐在自己身旁的是另外一个人。

连日来,驿路的奔波劳累,加上心绪郁结,食不甘味,乔月岚明显消瘦了。双颊两朵嫣红渐渐褪去,一朵梨花憔悴面。

与梁书恒的别离,像一个隐形的伤口,不知藏在哪里,时不时抽痛几下。乔月岚努力用平静掩饰着阵阵悸痛,不愿被身边的母亲察觉。

此刻她端坐在车窗前,思绪随车轮奔跑,过去的,现在的和未来的画面,一幅幅从眼前掠过。在这秋日的暖阳里,面对草原的辽阔无垠,乔月岚竟然对未来产生了些许期许,或许西北边陲的流放生涯,并不如想象中那般苦涩。

整个车队包括飞奔的辕马,都似乎沉醉在草原旖旎的美景中,唯有乔四眼是警醒的。

它时而在车队前探路,时而在队尾逡巡。自从离开京城,它的头脑就格外警觉。缕缕来自山野陌生的气息掠过鼻翼,它的嗅觉明察秋毫,捕捉着时刻有可能在某个未知的地方出现的危险。

进入草原之后,乔四眼就在扑面而过的风中,捕捉到了一种令它不安的气息。随着它们一步步向草原腹地挺进,这种不安越来越强烈,令它有点儿焦躁。

草原过于辽阔,尽管他们马不停蹄,午饭和晚饭都是在车辆的行进中解决的,然而仍然没有在夜幕降临前到达预计的驿站。

这一夜他们不得不在草原上度过,两个衙役虽然年轻,但也有些经验,在进入草原前就发动大家一路捡拾了许多枯枝,和干燥的牛粪、马粪,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这些东西全都派上了用场,草原入夜后气温骤降。燃堆篝火不仅可以取暖还可以烧煮食物,最重要的是可以防止野狼攻击,因为狼最怕烟火。

好在预想中的危险并没有来临,入夜后大家在车账里各自安息,两个衙役前半夜,罗管家和李连山后半夜,四个人轮换着在篝火旁值守,预防不测的同时,给火堆添柴,防止篝火熄灭。

乔四眼一直卧在篝火旁,耳朵紧贴着地面,鼻子在睡梦中也时不时翕动。

忽然,乔四眼支愣起脑袋,凝神静气,抽动鼻翼用心嗅起来。然后,似乎有了什么重大的发现,它一跃而起,“旺旺”冲在篝火旁丢盹儿的李连山叫了两声。

李连山闻声猛地睁开双眼,朝乔四眼望去,四目相对的瞬间,他意识到了危险的降临。

第一时间,他把目光投向篝火,发现几星红光忽明忽暗,篝火已经奄奄一息。他连忙把身旁剩下不多的几根枯枝和牛粪,一股脑儿添到篝火上。

“旺旺旺”乔四眼焦躁不安的叫声迫使李连山停止手上的动作,顺着乔四眼的目光朝远处的黑暗望去,只见点点绿滢滢的幽光,如磷火在黑暗中眨着鬼魅般的眼。

                            捌

当星星点点的绿光跌入李连山眼里时,有那么一刹那,他以为自己眼花了 。但是乔四眼愈加透着焦躁与不安的吠叫告诉他——狼来了,不是一只,而是一群。

李连山慌忙把最后几根枯枝覆到篝火上,向乔占魁的车账跑去。

“老爷,老爷,不好了,狼来了……”李连山边跑边喊,声音似乎有些颤抖,这喊声打破了夜的宁静,一个个人影像听到集结的号角,从车账里钻出来,向李连山向篝火聚拢来。

最先赶到的是乔占奎,后来陆续赶到的人很快以他为中心聚成一圈,毕竟是经历过无数阵仗的人,乔占奎遇乱不慌,从容不迫。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此刻正值黎明前的黑暗。夜色如墨,衬得空中的星光格外耀眼。乔占魁非常清楚,只要能坚持到破晓,狼群会不攻自退。

此时,篝火已经一点点复燃起来,红彤彤跳窜的火苗,似乎在与天空中的星光对话。

现在的问题是,枯树枝和马粪牛粪早已用尽。这堆篝火维持不了多久,放眼望去,光秃秃的草原,没有一棵树。

“罗管家,你和连山去把拉杂物那辆车上的东西清理干净,把车帮拆下来,劈开了当烧柴吧!”乔占奎话音刚落,老罗头和李连山就应声而退。

剩下的人再次把目光投向乔占魁,见两个衙役衣服零乱,手里只拎了水火棍,乔占奎弓身吩咐道:“烦请两位公爷,把腰刀拿来,借占奎一用。”两个公人闻声,把水火棍扔到地上,连忙返身去取腰刀。

现在,火堆旁只剩下几位老弱妇孺 ,乔占奎嘱咐其他人原地站着别动,对罗春桃使了个眼色。

罗春桃立即会意,转身朝车账的方向跑去。片刻之后,她拖着两条如蛇长鞭回到篝火旁,英姿飒爽挺身挡在乔月岚和乔夫人前面。

而此时,乔占奎正尾随乔四眼迎着那团忽明忽暗的“鬼火”走去。他们在距离火堆数百米处停下来,背对篝火,迎着那越来越亮,越来越近的幽光岿然而立。

此时,在乔占奎身后,篝火熊熊燃烧着,新添的木柴发出“噼噼啪啪”的爆响,吹奏着大敌来临前,令人心惊的号角。

狼群步步紧逼,人们严阵以待。临晨旷野的风压抑着歌声,在夜空中放浪形骸,搅动着火苗呼呼起舞,大敌将至,空气凝重得令人心悸。

那团闪烁的绿光越来越近,并没有如人们期盼的那样戛然而止,悄然而退。在如墨的夜色里,他们如海上漂摇的幽光,执着地向海岸靠近。

突然,乔占奎转过身来,向篝火旁严阵以待的一从人,招了招手,“呼啦”一下,一队人风一般聚拢,在他面前围成一圈。

乔占奎先从衙役手中接过两把腰刀握在手中,说道:“有劳二位,把水火棍交给罗管家和连山,燃两个火把过来。”“好的,乔公”两个衙役答应着走了。

“春桃,先放下双鞭,找些厚实点的衣衫过来。”“知道了,老爷。”春桃答应着丢下双鞭跑开了。

很快罗春桃抱着满怀抱的衣衫和手持火把的衙役一同返回队列。乔占奎让大家用衣衫包裹住头脸脖颈,以防被狼抓破咬伤。

“等狼来了,我和连山打头阵。记住了,狼腿最脆弱,狼腰最柔软,发挥各自兵器的优势,攻击这两个部位 ,千万不要手软。”乔占奎顿了顿,朝幽光袭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然后,他转过头来,静静注视着众人,把他的坚定与鼓励通过目光传递给在场的每个人。

“不要轻易退缩,千万不要倒下,狼是这世上最坚韧凶残的动物,我们只能比它们更勇敢更凶猛,才会拼得一丝存活的希望。”乔占奎的声音低沉有力,撞击着身旁每个人的胸腔,旷野上空似有回音轰鸣。

然后,他让两个衙役举着火把穿插在队伍中间,震慑狼群。让车夫王大个儿和老赵头拿着鞭子,站在队伍后面五十米开外,和手持水火棍的罗管家及乔四眼一起保护马匹。以呼哨为令,听到呼哨,就不停挥舞鞭子,让鞭梢发出炸响。狼既怕火光,也怕异响。

指挥方定,人们压抑着剧烈的心跳,严阵以待,沉重的呼吸和着幽光的跳动,在空气中颤抖,搅了夜的安宁。

距离他们大约五百米外,那团游走的幽碧停了下来,不知是在踌躇,还是在排兵布阵,夜风送来狼声声低嚎。

很快,那团鬼火又开始游动,渐渐地,有几点幽光脱离了队伍,显然是狼群的尖兵,踏着坚定的步伐,一步步向篝火,向人群逼近。

狼群的队列,在距离他们大概二三百米处停下来,受到火光的威慑,僵在那里,不知在蓄势待发,还是在犹豫着不战而退。

狼和人两个阵营,在黑暗中对视着,较量着,谁都不肯认输,谁都没有退缩。最终人群岿然不动,狼群也没有抵挡住新鲜血肉的诱惑,以更快的速度逼近。

忽然,一声尖利的呼哨刺破夜空,紧接着,一串串鞭花儿在夜空中爆响 ,刺戳着耳膜隐隐作痛 ,狼群在“叭叭叭”的炸裂中,戛然止步。

队列后和队列前几声凄凉悠长的嚎叫在夜空中呼应着。片刻静默之后,两头狼出其不意,像两道灰色的光,陡然而至。

它们直扑队列,乔占魁首当其冲,迎着裹挟一股阴风扑来的灰色影子,气定神闲,挥舞闪着寒光的腰刀,直扑狼的腰腹而来。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乔占奎感到自己的一把刀,“噗”一声,陷入一团柔软。伴着叫声,那个灰色的影子改变了方向,扑向斜刺的人群。

乔占奎正准备转身,打算对那个灰影补上致命一刺。“老爷,不好,又过来两匹。”他随着话音望去,发现远离阵营,两个灰影幽灵般向篝火飞奔而去。

“可恶的家伙,奸诈的狼,准备偷袭篝火旁手无缚鸡之力的的家眷。”乔占魁在心里咒骂着,同时暗自佩服狼的睿智。

“连山,快点,狼要偷袭她们。”乔占奎一边扑过去,把刀刺入已经受伤的那匹狼的腹部,一边冲李连山大喊。

说时迟,那时快,两匹狼绕过队列的防线 ,离篝火旁的人群近在咫尺。

“夫人,小姐,当心呀,狼来了!春桃你对付一个,另一个交给我!”李连山拼尽全身气力大喊着,眼睁睁看着两匹恶狼,向篝火旁的人群扑去,人群里有那个旋在他心尖上的人。

罗春桃听见李连山的喊声,拎着双鞭冲向眼前的一匹狼。她灵巧地挥舞鞭梢,鞭鞭直奔狼腿。狼一时近身不得,被逼得连连后退。

李连山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眼见另一匹狼向乔月岚母女扑去,他却鞭长莫及。命悬一线之时,他急中生智手舞棒飞,一道白光刺破黑暗,贴着草皮直奔狼零丁的细腿。

伴着一声惨叫,狼踉踉跄跄向人群扑去,并没有闭上尖牙凌利的血盆大口。

“娘,快躲开!”随着一声惊恐的尖叫 ,狼和一个主动扑过来白色云朵般的影子,同时应声倒地。

李连山感觉周身的血液凝固了,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浑身的毛发根根直竖,“小姐,当心啊!”随着震颤夜空的大喊,李连山一个箭步扑到倒地的身影前。捡起水火棍对准狼头致命一击。

狼“哼哧”了一声,就不再动弹。只见一枚绿莹莹的发簪刺进狼的眼里,一半陷在脏污的血腥里,另一半闪耀着温润的翠绿。

李连山压制住疯狂的心跳,扶起瑟瑟发抖的乔月岚,在她脸上身上仔细查找着,居然没有见血,只有衣袖被划了条长长的口子,乔月岚一节凝脂般的玉臂暴露在外。

“娘,娘,您没事儿吧?”乔月岚躲开李连山的目光,挣脱他的手臂,扑到母亲身旁,发现她竟然毫发无损,她扑进母亲怀里“嘤嘤”抽泣。

“小姐,你的发簪。”李连山从狼眼里拔出沾满血迹的发簪,在狼毛上蹭干净,又用自己的衣袖擦拭了一遍,才双手捧着递给乔月岚。

“多谢连山救命之恩!”乔月岚对李连山深鞠一躬,双手接过发簪,轻轻插进秀发里。她知道,这枚发簪从此不会再离开她,就像梁书恒会被永远珍藏于她的心灵深处。

东边天空不知何时泛起鱼肚白,启明星高悬,狼群无处遁形,不战而退,很快消失在草原深处。黯淡的篝火在黎明中焰舞如绸。

草原静默着,掠过旷野的风带着凉意,吹散最后一丝血腥味儿,只有那具狼的尸体提醒人们狼群曾经来过。

草原的早晨

相关文章

  • 旧 | 玉簪泪

    郑重声明:此文系原创首发,文则自负 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三期【旧】小说篇[https://www.jian...

  • 玉簪无泪

    轻萦, 一滴一滴凉薄; 相望, 一步一步心痛。 簪无泪, 人无心, 情才会无义。

  • 【小重山.词妇】这就是我们的母亲,大家的母亲,一生全为了我们。

    【小重山.词妇】 绿柳轻风晓星辰,月楼无语绪,抚瑶琴。玉簪头上攒白银,人憔悴,投梦有谁听? 七十载泪莹莹。旧屋松竹...

  • 【歌词】镇海旧泪

    镇海旧泪 ——为电视剧86版《西游记》白鼠精&唐僧 词,曲采自《贺新春》 词: 陳雪溶 鼠——妙人莫嫌洞房暗, 献...

  • 七古.无题

    记得当年碧玉簪, 欲忘盟约别样难。 恨无彩凤双飞翼, 愁煞湘妃泪千斑。

  • 玉簪

    那个春天,仙女的下凡失败了 于是 仙女将她的玉簪掷向了人间 而玉簪不知道的是 与她一同掉落人间还有一缕青丝…… 青...

  • 玉簪

    傍晚我在院子里 看红瓦屋顶上青色的云 一只白鸟 从发梢飞到鼻尖 往云里去了 身畔早有一丛玉簪 纯白的花慵慵懒懒 垂...

  • 玉簪

  • 玉簪

    总是画不好叶子ˏ₍•ɞ•₎ˎ 没打线稿。

  • 玉簪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旧 | 玉簪泪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ngfbgr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