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

        每一天，在日头还未出来，四周都还是静静的，暗暗的时候。阿婆推着那小小车子，到一个路口守着，再点亮起灯，夜里便多了光亮。阿婆来得很早，在小小车子里煮了馄饨，等到天空刚要发白时，卖馄饨了。

        开始冒起小雨来了，幸而阿婆带着伞，一张又红又大的伞为阿婆留出一块卖馄饨的地方。若是由远处看，会看见一片红光亮着。现在天还很早，除了看见眼前的雨丝，其余的都只看到茫茫的黑。有一条瘦而小的狗来到阿婆的面前，阿婆看到它身上湿漉漉的，毛发都黏在一起。狗小心地移到伞下，又弱弱地缩着，阿婆见它可怜了，弯了腰，用混浊的眼睛看着。拿出一碗混沌给狗吃，嘴里说:‘‘你慢点，烫的。’’狗往后面缩，终于来到碗边，忍不住吃。阿婆摸摸它的头，用毛巾把它身上的雨揩干。不一会儿，馄饨吃完，狗又躲在一角，它身上的雨水差不多干了，外面的雨还是下。

      天空终于渐渐发亮起来，阿婆的眼前出现一条路，几个学生顶着雨伞，走到阿婆的摊子前，要了馄饨，在阿婆预备下的桌子和凳子吃了。有一个领着孩子的妇人也要了一碗混沌，坐下吃着，‘‘阿婆，早啊’’

‘‘唉，送芳芳上学去啊？’’阿婆问。

‘‘是的，阿婆，芳芳快叫阿婆。’’

那妇人托着芳芳的背说，又拿出手纸帮芳芳擦嘴。

芳芳睁开明亮的眼睛说:‘‘阿婆。’’

‘‘芳芳真乖，芳芳要好好读书。’’

‘‘谢谢阿婆。’’芳芳随母亲走了。已经过了早点的时间，阿婆面前的食客没有了，天依旧下雨，不增大，不减小。阿婆回头看看狗，小狗的毛发变得光滑，它仿佛很安静地睡着了。舀起一碗馄饨，阿婆开始喂饱自己的肚子，在凳子上坐下，一直等到吃午饭的时候，阿婆才又忙碌起来，再忙过这一阵子，阿婆就决定回去，到稍晚些的时候，当天黑下来，如有人想吃夜宵，阿婆就一如早晨一般，点亮起灯，还卖馄饨。

      雨已停下，阿婆收起东西回去，那狗还睡着，阿婆故意没叫醒它。

      差不多是晚间了，阿婆推着车在街道上行走，没有在灯光明亮的地方停下，而在一个昏暗的巷道里停住了。这条巷道是一栋老楼房通向外面的路，老楼房的墙面灰暗，并且很粗糙，用手触摸，用眼看着，墙上都是一粒粒的小小石头。这楼里住下的人当然并不富有，或许住着的人多数是些老且瘦弱的人。阿婆就是为他们来的。楼里有一阵啪啪的声音，接着是有一个小孩子穿拖鞋出来，问阿婆:‘‘阿婆，有馄饨吗？’’馄饨给小孩子了，‘‘谢谢阿婆。’’阿婆一直目送他回去。四周静静的，咳嗽声像是锯子去锯着木头一样，在空中回荡。

‘‘看，我把馄饨买来了。’’这是那个小孩子的声音，一个苍老的略带欢喜的声音回答:‘‘真香啊，小福是个好孩子。’’这也许是那孩子爷爷的声音吧。阿婆扶了小小车子站着，稚嫩的声音与浑厚的声音被凉风吹到阿婆的耳边，声音很微小，但阿婆细细地听得清楚。阿婆似乎微笑了，阿婆的脸已经皱巴巴的，和风干的橘子皮没什么两样了。阿婆一直待到月亮高高挂在夜空中时，她就该回去了，阿婆没有戴上手表，连手机也没有，估摸着时候，阿婆回去了。

        阿婆的家在一个旧房子里，单单是几十平方的屋子，将房子分割成三间，一间是睡觉的，一间则是厨房兼客厅，一间是卫生间。这只是阿婆一个人住，所以还是绰绰有余的。阿婆的左右邻居相处得很好，他们都能相互叫着绰号，都可用大大的嗓门喊道。一个在街口处，为人们配钥匙的老吴，他是阿婆的邻居，年纪大约四十岁。在自己的摊子上挂了许多的各种的钥匙，固定一处做生意，不随意走动。阿婆回到家里去了，正听到敲门声，阿婆开门，见是老吴在门口，老吴说:‘‘阿婆，我给你送一些鸡肉来。’’说着打开随身带的铁饭盒给阿婆看，阿婆边道谢边收下，老吴离开，阿婆吃过饭，睡下了。

      明天，阿婆午间回到家里，她收到消息，她需到老家，一个老朋友老去了。回到老家，她见了许许多多以前熟识的人，他们都老了，找到一块暴露在阳光下的石头，坐着相互聊着，聊一聊世事的无常，叹出气来，吃过饭，去看看老朋友的遗像，照片是黑白的，死者脸上的皱纹明暗有序。阿婆眼睛湿润，又叹出一口气。太阳在山头上徘徊时，阿婆从一阵嘈杂的声响中站起，阿婆要回去，人们见她年老，劝她住一晚，阿婆说:‘‘天快要黑了，我要回去。’’说着，就走了。她好像感到什么，一个人独自回去，夕阳快要逝去了，她匆匆忙忙地要赶回去。

        拿了黄的，白的烧纸，带上细长的香，认真地洗脸梳头，背上包，阿婆径直往那山头遥远的坟头走去。她是想念她逝去的母亲了。阿婆往那坟头上插了几柱香，寻到一个山间的石头坐下，怅然地发呆，发痴。香燃着一阵子，香被烧去一小节，香灰掉落在地上，破碎了就成一撮干干的死灰。把烧纸燃着了，一小簇一小簇的火焰亮起来了，火焰终于熄灭，又是一堆死灰。阿婆一坐下，她就不在乎时间了，像是山中的枯干的树一般，几十年，几百年都是一样。

      天开始变得冷了，入冬了。阿婆还是那个卖馄饨的阿婆，天还没亮，路口就有了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