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不读书

去一家养生馆里做经络按摩，帮我按摩的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四川小姑娘。

“姐，从背部开始吧。”她一边熟练地铺床换毛巾，一边跟我说。

“不要叫姐，叫阿姨，”我想到她跟晴儿差不多的年龄，叫姐简直乱了辈分。

“要叫姐的，这是我们店里的规定，不管多大年龄的顾客，都得叫姐，别说是你，五十、六十岁的，一样叫姐。”说着她就铺好了床，示意我脱了衣服趴上去，她另拿一条浴巾，帮我盖住下半身。

一边按摩，一边聊天，她问我家在这里吗，孩子多大了，我说是的，大女儿十九岁了，明年就大学毕业。

她很轻微地叹息了一声。

后来我办了卡，去按摩的次数多了，跟她越发熟悉起来，如果房间里没有别的客人，她也会悄悄跟我讲讲她自己的故事。

她来自川北大山里，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妹妹，生活说不上好，但父母勤劳，一家人也能吃饱穿暖。

小学毕业后，她不愿意去读书了，因为读初中要到镇子上，山高路远，村子里很少有女孩读到初中的，有很多都是小学随便读两年，会写自己的名字了，就知足了，辍学回家帮父母干活儿。

那时候，她父母其实是支持她去读初中的，说多认点字，总归是好的，可她自己不乐意，说没有人做伴儿，而且，也不想家里多花钱。

就那么辍学了，开始在家帮忙带弟弟妹妹，割猪草，做家务，糊里糊涂过了两三年，满了十六岁之后，跟着表姐出来打工了。

她已经在这个店里工作了快三年了，她说，姐，我特别后悔，那时候没有继续读书，哪怕读个初中毕业都好，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艰难。

“现在也挺好的呀，你们这一行，工资不都挺高的吗。”我安慰她。

“哪里呀，姐，我要是说实话，你都不会相信，我上个月，才拿了不到两千块钱。”

我当然不相信，现在工厂里普工一个月都拿三四千块钱了，还双休。

可是后来从店长那里得知，我发现她说的都是实话，她们工资确实不高，底薪只有一千块，做一个顾客，手工费提成才两元钱。

每个顾客，不管是做背的做胸的做肚子的，还是洗脸的，按摩下来都得一个钟时间。

她们一天，每个人平均都要做十个以上的顾客。平均每天工作15个小时，一个月只有两天休假时间。

还有一项收入，就是业绩提成。她说难，就在这里，想要有业绩，就得有人脉，通过顾客介绍顾客，或者通过自己的推荐，顾客增加了新的消费项目。

她说自己因为文化低，有些话术都学不会，不知道如何跟顾客推荐。还有，她们天天晚上都要学习的，背经络知识，什么肝脾经心肺经肠胃经肾脏经……而自己老是记不住，总要比别人花更多的时间。

她说按摩是个体力活儿，一个小时做下来，累得手臂酸麻，而顾客还老是抱怨力度不够。她还没有休息两分钟呢，下个客人就来了。

“要是多上几年学就好了，真是后悔自己当时不读书，”她幽幽地说，“要不然，没准儿我现在跟你女儿一样，正在大学教室里学习呢。”

我仿佛又听见了一声叹息，有羡慕，有嫉妒，更有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