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财富

父亲母亲是一对好玩的人，也是一对相亲相爱的人，虽然吵吵闹闹，但是彼此却少有嫌弃。在那个不能恋爱、结婚需要审批的年代，为了一场婚礼和未来几十年的路，他们不仅隐瞒了彼此真实的年龄，甚至连结婚时穿的衣服都是借来的。

母亲自己家里就很穷，因为是要饭的出身，所以工作格外努力，也格外的怕人瞧不起，所以总是说父亲家很穷，揶揄父亲穷就是一件寻开心时很经常的事情。

母亲说父亲穷得结婚时穿的没有补丁的裤子是借来的，说父亲结婚时穿的小白鞋也是借的，以至于每天脱下鞋子后要放在凳子上供着，生怕给别人弄脏了。对此，父亲只是笑笑，满脸的开心与得意，那种从脸上轻易就能看出的幸福，是现在这个物质丰富时代所没有的。

父亲自己再穷，也比母亲要好一些，毕竟结婚时的房子是父亲在学校里的宿舍，而母亲在自己的单位是连宿舍都没有的，甚至每个月的工资也只是二十来斤小米，而不是现钞。

母亲笑话父亲没有一点财产，结婚时的唯一财产是个凳子，一个木头钉的方凳。而母亲说其实还有一张桌子，这或许是真的。在学校当老师，如果没有一张小小的书桌，又怎么能在昏暗的灯光下备课？

其实，我知道父亲还有一件最值钱的物件——一把有点旧的二胡。很少有人知道父亲也曾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不仅毛笔字写的不错，还会拉二胡。闲暇时一个人坐在他唯一的方凳上拉着二胡，还可以哼哼唧唧来上两句。因为时间久远，我已经不记得是否曾经听过父亲一展歌喉，但是二胡的事和拉二胡是确实的。如果那时有星光大道或现在各种各样的达人秀，没准可以上场一展才艺也未可知。

父亲的方凳随着我们搬家不停地游走，直到我上高中还在家里陪我读书，但是二胡却没有作为珍贵的遗产传承下来，究其原因，我不得不坦白是我给毁了！

真的是非常抱歉，愿所有家人能原谅我的无知与鲁莽！

在那个极度匮乏的年代，我们没什么可玩的。有一天不知道脑袋抽了哪根筋，我把父亲的二胡从墙上摘下来，把敷着蛇皮的琴扔一边，用琴弓做了一把漂亮的弓箭！真的很漂亮，小伙伴们大多只是用竹子做弓箭，而我的弓箭是用二胡的琴弓做的！当时的那份得意现在想起来都感到骄傲。

当然这样漂亮的弓箭也没能存活多久，我用它射出的第一支箭就隔着墙击中了小伙伴的脑门！问题并不严重，只是箭插在他的脑门上，随着他的哭声上下一颤一颤，看上去非常滑稽。

这真的是非常神奇的弓箭，我看不见他，只是向天射了一箭，箭飞过墙，落下来时竟然击中了他的脑门，谁做的箭会有这样神奇？

他的哭声自然招来了一堆人，在外面忙着收割小麦的父亲也赶了过来。在我承认是自己的箭后，父亲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一把把我的弓箭——他的二胡的琴弓夺过去给掰折了！晚上看见父亲在昏黄的灯光下抚摸着自己的二胡的琴身，抚摸着敷着蛇皮的琴箱，一句话不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的样子，现在想起来还让人难受。在那个打倒一切牛鬼蛇神的年代，在那个清除四旧的时代，一把不能吃不能喝的二胡也一定花了爸爸不少的钱。

父亲没有说我，也没有打我，但是我也知道自己闯了祸，不敢再提二胡的事，只是更努力地去撕墙上贴着的说父亲坏话的大字报，甚至在那些坏人的门前挖坑埋屎雷！

多年以后，我们都长大成人了，很多事情都已经如烟般消散，而父亲与母亲也老了。年终岁尾陪父母过年，围炉夜话时聊起往事，父亲说出了自己心底的话——“我这辈子，最大的财富是拉扯大了你们几个”。

言念及此，忍不住泪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