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小说｜诡异游乐园（三）之事故重现

诡异小说｜诡异游乐园（三）之事故重现

作者：萨日娜拉格

那丑怪的小丑脸上糊着结块的油彩，裂缝里还嵌着不知积了多久的灰尘，身上劣质涤纶戏服裹着干瘪的躯干，霉变的潮气混着酸腐的汗臭扑面而来。它枯瘦如柴的手指蜷了蜷，打了个脆生生的响指——声响未落，游乐园的画风已骤然扭曲。墨黑的云层像煮沸的沥青翻涌着，眨眼染透整片夜空，连月亮都蒙了层霜白的翳，悬在天上冷得像块冰，半分暖意都不肯施舍。方才还漫着孩子笑闹、小贩吆喝的园区，像被无形的手掐断了声线，所有喧闹瞬间湮灭，只剩空气里凝滞的死寂，压得人胸口发闷。

我从看见小丑的第一眼起，双脚就像被钉了咒，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不受控的寒意，却仍不由自主地朝着摩天轮挪去。金毛犬毛仔似乎察觉到不对劲，叼着牵引绳末端轻轻扯我的裤脚，小碎步紧紧贴着我，绳结在斑驳的地砖上拖出细碎的划痕，像在写无声的警告。等我挪到摩天轮正前方，小丑已僵在原地不动了——油彩勾的笑容凝固成面具，眼窝是空的，黑黢黢地对着我，像两口埋了多年的枯井，能吸走人的魂魄。我后颈一麻，想往后退，脚踝却像被黏在了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它。

不知是哪个游乐设施的金属支架扛不住了，突然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像钝器砸在骨头缝里。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被吸引过去，我也忍不住瞟了一眼——不过短短几秒，再回头时，小丑已没了踪影，原地只留一撮五颜六色的纸屑，被夜风卷着打了个旋，其中一片飘到我脚边，带着和小丑戏服一样的霉味。

“呼——”

刺骨的阴风毫无征兆地卷过园区，入口处的彩旗被吹得猎猎作响，边角磨出的毛边像碎掉的布条。我下意识裹紧外套，指尖却仍冰得发疼，鼻尖突然钻进一股铁锈般的腥气，黏腻地贴在喉咙口，让人想咳又咳不出来。毛仔突然炸了毛，对着摩天轮的方向低吠，尾巴夹得紧紧的，身子还在微微发抖。

这时，我瞥见之前给我递小熊公仔的红衣小女孩，正拽着妈妈的衣角站在不远处，圆脸蛋皱成一团撒娇：“妈妈，我们晚一点回去好不好？我还想再玩一次旋转木马！”那只我眼熟的小熊公仔，正被她抱在怀里，耳朵都磨得发亮。

她妈妈皱着眉，抬手看了眼手表，语气硬邦邦的：“不行，天都黑透了，必须早点回去。明天一早你还有小提琴课，迟到了演出排号就没了！”

“妈妈，就一次嘛！”小女孩晃着妈妈的手臂，鞋子在地上蹭出小印子，眼神里满是执拗，“最后一次！我保证明天上课绝不迟到，还能排最好的名次，你看我上次练琴都没偷懒！”

妈妈被晃得没了脾气，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好好，就玩最后一次，结束咱们立刻回家。”

小女孩立刻笑开了花，抱着小熊公仔蹦蹦跳跳地往旋转木马跑。我心里突然揪了一下，莫名想起刚才小丑空洞的眼窝，忍不住朝她喊：“小朋友，慢点跑！”可风把我的声音吹得七零八落，她没听见，还回头冲我挥了挥小熊公仔，然后钻进了木马群里。她绕着色彩斑斓的木马转了两圈，挑了匹缀着银色鬃毛的白马，小心翼翼地爬上去，把小熊公仔放在腿上，双手紧紧攥住扶手。

悠扬的华尔兹旋律飘了过来，旋转木马开始轻快地转动，木马蹄子敲着转盘，发出“哒哒”的脆响。可那阵阴风还没停，风势反而越来越大，沙尘迷得人睁不开眼。突然，欢快的音乐像被掐住了喉咙，猛地变了调——原本流畅的旋律变得卡顿又急促，像老旧的磁带被快进，每个音符都透着诡异的尖细。更让人不安的是，木马的起伏幅度越来越大，有的木马几乎要倾斜到贴近地面，小女孩怀里的小熊公仔晃了晃，差点掉下去，她慌忙用手按住，小脸都绷紧了。

“咯吱——”

刺耳的金属扭曲声突然炸开，我心一沉，眼睁睁看着支撑旋转木马的主架根部裂了道缝，腐朽的木头“咔嚓”一声断了！整个转盘瞬间向一侧倾斜，像失控的陀螺般摇晃，小女孩尖叫着抱紧白马，可下一秒，木马还是带着她从半空坠了下去。

“砰！”

重物砸在水泥地上的闷响，盖过了所有声音。我冲了两步，却被涌来的人群挤在后面——红衣小女孩蜷缩在地上，小熊公仔摔在旁边，耳朵都摔破了，她额头上渗着血，眼睛闭得紧紧的。旁边几个孩子也躺在地上，有的在哭，有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小女孩的妈妈疯了似的往里面冲，头发都乱了，却被慌乱逃窜的人撞得一个趔趄，重重摔在地上。还没等她爬起来，后面的人就踩着她的手背跑了过去，她发出一声闷哼，身体抽搐了两下，便再也没动，只有眼角的泪水，还在顺着脸颊往下流。

我喉咙发紧，想过去帮她，可双腿像灌了铅，怎么也挪不动。这时，不远处的摩天轮传来更刺耳的摩擦声，“吱呀——吱呀——”像生锈的齿轮在啃咬金属。原本匀速转动的轮盘猛地一顿，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座舱里的人纷纷探头往外看，脸上满是惊慌。

紧接着，“咚”的一声巨响炸开，我抬头一看，摩天轮的三个座舱连接轴竟然同时断了！座舱像断线的风筝，沿着圆弧轨迹坠了下来，砸向地面的小吃摊。木屑、玻璃碎片溅得到处都是，热乎的关东煮洒在地上，和血迹混在一起，散发出又腥又腻的味道。座舱里的乘客尖叫着，声音刺破黑红色的夜空，地面上的人四散奔逃，有人被碎片擦伤了胳膊，血顺着袖子往下流；有人吓得瘫坐在地，连哭都忘了，只是睁着眼睛发呆。

毛仔突然对着过山车的方向狂吠，我顺着它的目光看去——过山车轨道上，列车正以远超正常的速度冲过起点，引擎发出“轰隆隆”的过载轰鸣，轨道接缝处冒出阵阵火星，像要烧起来似的。列车冲至最高处的环形轨道时，本应减速转弯，却突然笔直地冲了出去！车厢在空中翻转了两圈，乘客被离心力甩了出去，有人撞在冰冷的金属支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有人直接坠入下方的人工水池，水面溅起巨大的水花，又很快恢复平静，只留下一圈圈涟漪。

脱轨的列车残骸砸中轨道下方的小吃摊，煤气罐被撞得滚到一边，“嘭”的一声炸了！火光冲天，滚滚黑烟往上冒，把本就黑红色的夜空染得更暗。一只乌鸦落在最高处的环形轨道上，歪着头看了看下方的混乱，然后对着天空“哇—哇—哇”地叫了三声，那双漆黑的眼睛突然转向我，像在盯着什么猎物，随后展开翅膀，朝着摩天轮的方向飞去。

“轰隆！”

震耳欲聋的雷响炸开，天空被闪电撕裂，亮得让人睁不开眼。乌云压得极低，仿佛伸手就能摸到，豆大的雨点混合着冰雹砸下来，砸在游乐设施的金属外壳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也砸得我脸颊生疼。

雨水顺着碰碰车的金属顶棚往下流，突然，我看见碰碰车里的人身体猛地一抽——电流顺着车身蔓延开来！坐在里面的人双手紧紧攥着方向盘，指甲盖泛出青白，身体剧烈抽搐着倒在座位上。有人想跳车逃生，可刚碰到车门就被电流粘住，身体僵在原地，只能发出痛苦的呻吟，声音越来越小。

闪电一次比一次猛烈，游乐园的路灯忽明忽灭，像鬼火似的。广播里突然传出刺耳的杂音，“滋滋”的电流声中，夹杂着若有若无的笑声，尖细又诡异，像有人贴在耳边低语。毛仔吓得躲到我脚边，瑟瑟发抖，我蹲下来想摸它的头，指尖却冰得厉害。

更可怕的还在后面——原本静止的跳楼机突然启动，机械臂带着满舱的乘客急速上升，齿轮摩擦产生的火花引燃了老化的电缆，火舌顺着绳索迅速蔓延到座舱。密闭的空间里温度骤升，乘客们拼命砸着玻璃，手掌被划破了，血沾在玻璃上，可玻璃却纹丝不动。没等他们找到其他逃生口，跳楼机突然在半空中停住了，火焰很快裹住了整个座舱，橘红色的火光中，能隐约看到人们绝望的身影，还有他们拍打着玻璃的手。

所有设施都在失控，游客们彻底慌了，像没头的苍蝇似的乱跑，互相推搡、踩踏。有人摔倒在地，刚想爬起来，就被后面的人踩在脚下，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惨叫声、哭喊声、设施崩塌声混在一起，像一首地狱里的交响曲，在整个游乐园里回荡。我紧紧抱着毛仔，靠在一根路灯杆上，看着眼前的一切，浑身都在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一阵更猛烈的狂风过后，园区终于安静下来。旋转木马的残骸歪在一边，银色鬃毛的白马断了一条腿；坠落的摩天轮座舱摔得变了形，玻璃全碎了；燃烧的跳楼机还在冒黑烟，只剩下焦黑的架子。地上的血迹被雨水冲得汇成一条条暗红色的小溪，顺着地砖的缝隙往下渗。毛仔把头埋在我怀里，不再发抖，只是偶尔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

我站在原地，腿软得差点站不住，恍惚间，看见摩天轮楼台前多了个身影——是那个小丑！它歪着头，看着空荡荡的游乐园，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油彩都裂开了。它手里还拉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那男人的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他紧抿的嘴唇和泛白的下巴，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小丑抓着男人的脖子，另一只手拽着他的左手臂，指甲几乎嵌进肉里，黑色的污渍顺着男人的袖子往下滴。它凑到男人耳边，声音又尖又哑，像生锈的铁片在刮木头：“快看看吧！这整个游乐园的设施建设，都是拜你所赐！这就是你的杰作，一整园的灾难，全都是因为你！”

男人拼命挣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想甩开小丑的手，可小丑的力气大得惊人。他嘴里含糊地说着什么，我竖着耳朵听，只听清了“不是我”“我也没办法”几个字，声音小得像蚊子叫。下一秒，小丑猛地一推，男人像个破布娃娃似的从楼台上摔了下去。

“砰！”

男人的身体重重砸在地上，后脑磕在石阶上，瞬间没了呼吸。暗红色的血液从他的脑后流出来，在地上蔓延开，红得刺眼。小丑趴在楼台上，盯着地上的尸体看了几秒，然后咧嘴笑了笑，油彩下的牙齿黄得发黑，随后便像之前一样，凭空消失了。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得晃眼。我僵硬地掏出来，看见来电显示是“妈妈”，手指不受控制地按了挂断键——我怕一听见妈妈的声音，就忍不住哭出来。手机里传来“嘟嘟”的忙音，很快被园区的寂静吞没。毛仔蹭了蹭我的手，像是在安慰我。

我不知道的是，此刻家里，妈妈正站在爸爸的遗像前，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泛白了。她盯着遗像里爸爸温和的笑容，声音带着哽咽：“这孩子，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他刚考上北京的戏剧学院，我说了他几句，让他报考金融学，他和我怄气，就连饭都没吃上几口，带着毛仔就跑了……”

妈妈伸手拂过遗像的边框，指尖顿了顿，眼眶瞬间红了，往事像潮水般涌上来：“要不是那年，你单位接的游乐园建设工程出了事故，你也不会……我们的家，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啊……”

风渐渐停了，雨也歇了，可天空依旧是那诡异的黑红色。游乐园静得可怕，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可我脚边那撮彩色纸屑还在，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焦糊味，还有毛仔怀里，不知何时沾到的一点暗红色血迹——这些都在告诉我，这场“事故重现”不是幻觉。那些逝去的人，那些绝望的魂，或许还飘荡在这园子里，从未散去，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再次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