饯行

第一次见到明哥的时候落雨还在上初中。

明哥考上了北京的大学，临行前专门摆了好几桌酒菜为明哥饯行。那也是落雨第一次去明哥家，六层高的大洋楼，底层租给商家做生意，明哥们全家住在高高的五、六层，那个年代这已经属于大户人家了，很多人只能瞪着眼珠子羡慕，落雨也是，但当落雨气喘吁吁地爬到明哥家五楼的时候落雨就不再羡慕了，曾经租房子的人已经搬离这里，从上面往下看，底下的四层楼空荡荡的、冷清清的，很是阴森。

高也有高的好处，客厅里亮堂堂的，再加上精致的装修，贵气十足。

来到明哥家前，明哥一直活在落雨的想象中，偶尔从爸爸妈妈的那里听说一点明哥的消息，人长得帅，学习很好，考上北京的重点大学可谓是众望所归。明哥的确很帅，没有刚高中毕业的学生的稚气，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成熟而稳重，让人看上去很舒服。

晚上落雨们围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人们一个个站起来给明哥敬酒，喝完一圈仅仅是一个开始而已，明哥还要站起来回敬一圈，等落雨把肚子吃饱了，明哥还在敬酒，不知道敬到第几圈了。酒过三巡，开始唠嗑，菜也不吃，放在明哥面前的那盘炒肉“原封不动”地躺在那里，落雨思索了好一会儿该怎么把那盘肉弄到在自己面前，不吃多可惜。待落雨又断断续续地吃了很久，明哥们还在唠嗑，人们为明哥“畅想”了无数种未来，现在已经讲到要不要娶外国媳妇儿的阶段了，明哥也就应和着，不停地喝酒。刚毕业的学生，第一次喝白酒，自然喝不了多少，跑出去偷偷躲着吐了好几次，回来继续喝。

寻思着落雨是没有机会跟明哥搭上话了，也没人顾得上小孩子，吃完饭落雨就自觉地离席，自己找乐趣，留明哥们继续做“快乐的”畅想者。或许是因为正在收拾行李，明哥的房间门大开着，落雨好奇地站在门边往里看，看到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和几本书，都是些寻常的东西，整个房间空荡荡的，非礼勿视，落雨就这么看了一眼，转身走了。回来的时候他们还在吃饭，这顿饭到那时候大概快吃了两个小时。

等吃完这顿为明哥饯行的饭，落雨们也该回家了。第一次见明哥，是为明哥送行，匆匆看了一眼，知道明哥长什么样子，知道明哥的声音是怎样的，再无其明哥。回家的路上落雨特意叮嘱父母，若落雨以后考上了大学，不想要这样子的大操大办，叫上全家人开开心心吃一顿就好了，喝得醉醺醺的父亲吐着酒气应和落雨，说“我们不办，我们不办”。

此后的很多年，闲聊的时候落雨都会向母亲问问明哥的近况，毕竟这是落雨年少时仰望的人物。明哥还是一如既往地努力学习，假期都很少回家，三年修完了大学四年的课程后，被学校送去出国留学了，去的是英国。可是明哥的父母并没有显得很开心，为这事明哥家吵了一架，明哥不听劝，不愿意安安分分地留在国内找一份工作，家里每年要花很多钱供明哥在国外的生活，于是明哥变成了家人口中的败家子。明哥的妹妹混完了四年的大学，托关系在老家的银行找了份工作，随时在父母身边转悠，父母甚是开心，把这样的那样的爱都放在了妹妹身上。

出国了，自然是很少回来，或许是生活、学习越来越忙，每周一次的国际电话，渐渐地也变成了每月一次，有时候明哥的家里也会收到看不懂的英文邮件，跑来落雨家借英汉字典，明哥的妹妹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查字典翻译。大人们见面时聊的关于明哥的话题也从“假期回不回来”变成“过年能不能回来”。

年少的落雨不懂太多，单纯地崇拜着这个能走出国门的大哥哥，简单地厌恶着骂明哥是败家子的叔叔阿姨，不知道明哥家为什么宁愿花很多钱维修家里的大房子，也不愿意花钱培养一个优秀的儿子。落雨相信没有任何人的情绪是无厘头的，或许各有各的苦衷，只是落雨还看不透。

再后来，就是明哥回国了，留在北京，进了一家世界500强的企业，明哥的父母说的时候特意强调了“500强”这个前缀，直到上大学落雨才真正弄懂这个前缀背后的深意，可以说是很优秀了。然后明哥开始自己创业，明哥父母刚开始给了明哥一大笔启动资金，却不知道创业是艰难的，钱出去后很久都没有回来，于是“败家子”三个字又被明哥的父母挂在嘴上，不能当面跟明哥争吵，就在电话里吵，问明哥什么时候能把钱还回来，问明哥什么时候才能养得起家中的父母，明哥只能一再地退让，一再地保证，给明哥三年地时间，一定能够让父母颐养天年，一定能够帮父母还清家中的债务，一定……很多个一定。后来这期限又变成了五年。

落雨被这情形吓着了，觉得父母和自己之间是有代沟的，有那么一段时间十分不想和父母说话，为此爸爸专门找落雨谈心，问落雨未来的打算，问落雨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落雨说我们之间会有代沟的，说什么你们也听不懂，不理解的话就会像叔叔阿姨对大哥哥那样对落雨，父亲怎么回答的落雨忘了，只记得其中一句是说自己是明白事理的人，断不会像那样的。落雨信了父亲的话。

此后，落雨不会再向母亲打听明哥的消息了，害怕母亲告诉落雨的，又是明哥事业失败、家庭不和等晦气的消息，落雨不想让这曾经的向往一点点崩塌。

等哪天落雨亲自到了北京，就去看看明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