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寻惊鸿照影来》
作者：沉梦
一
天下十四洲，淮陵春色绵软。
岸堤两边的柳枝和着微风舒展着清新的嫩绿，稀疏几点雨丝落入碧湖泛出柔弱的波澜。 河道两边多是酒坊茶馆，其间不乏有江湖侠士、修道之人。船夫慢悠悠摇着桨，船尾坐着个姿态豪放的酒客。
在这一派水墨般的雾色中，唯有一片绯红最夺人目。惊鸿红纱遮面，只露出双含了笑意的眼，竟像阳光是冲破了朦胧，留给人满心明艳。
那狂放的酒客一时都看呆了去，手就着酒壶悬在半空，一双半眯着的眼都睁开来，嘴中喃喃着：“倾国倾城，非花非雾。回眸一笑，百媚尤生。”
雨声渐微，惊鸿放下几粒碎银，转身离开了茶馆，绯红的裙角在半空中翻腾出艳丽的弧度，屋间众人忍不住纷纷侧目。
虽蒙着面，但瞧那一双媚眼如丝，身姿窈窕，行动间仿佛花枝摇曳，当真是个倾国倾城的女子，就像是那漫天白雪里的一树红梅，美得尤为醒目。
美人素手空空，身侧跟着条温顺的大黄狗，在街上行了几步，被几个不怀好意的混混拦住了去路。
道旁的修士一手覆在身侧剑柄，准备着上演一场英雄救美，却见美人姿态轻盈，不知何时手中已握着一柄软剑。
花自飘零，拂过那红纱竟也寡淡许多。
有修士沉思：“此番剑意，竟有几分当年惊鸿之意。”
惊鸿摸了摸大黄狗，听了这话笑意更深，提步缓缓走向暮色之中。
修真界这几年平静如水，不过很快他们就能再见到那独步天下的一剑惊鸿。
是时候该做个了结了。
身后不远，一个华服公子跑得气喘吁吁，还一边喊着：“姐姐，你等等我呀。”
二
扶风洲顾氏嫡长女顾惊鸿，乃是逍遥派遇剑峰首席大弟子。她十岁时拜剑君桓渊为师，十八岁便结成金丹。她使一柄软剑，剑名惊鸿。传闻她首次站上十四洲论道台时，曾一剑霜寒十四洲，被仙门百家誉为“小剑君”。
但这位十四洲最年轻的天才金丹女修士，在十九岁时被逐出了山门。
个中缘由，还要从顾氏本家说起。
顾氏前任主母于惊鸿十二岁时仙逝，不久后，家主竟从凡世带回了一个小女孩。那女孩生得与惊鸿有几分相似，连生辰也相差无几。
这再明显不过，那女孩是家主养在外的私生女。惊鸿幼时，父亲对她鲜有赞美之词，在修炼一途上倒颇为苛刻，而那被叫做顾翩跹的私生女，却被父亲捧在手心里。
最令人难过的，是父亲用自己的面子，换了顾翩跹拜入桓渊门下的资格。
桓渊曾言一生只收一回弟子，当年的惊鸿与沈醉，皆是在千万人中脱颖而出者。
沈醉是桑北洲沈府的嫡子，也是惊鸿自幼定亲的未婚夫。当年二人在桓渊面前比剑，小惊鸿不敌沈醉，又偏偏不愿意在沈醉面前落了下风，遂使了诈，趁二人贴近时垫脚亲在他的颊上，惊得沈醉持剑不稳。
如此，惊鸿成了桓渊座下首席弟子。
而那顾翩跹，在修道一途上不如惊鸿远矣，却又是个整日里娇滴滴爱掉眼泪的可怜模样，还总往惊鸿眼前凑，招得惊鸿甚是厌烦。
可顾翩跹身上，仿佛有一种未知的魔力，时间长了，渐渐除了惊鸿之外，身边的人都偏向了她。
三
惊鸿喜欢沈醉，但她是骄傲之人，这件事她从未对任何一人提起过，包括沈醉。
但少女的喜欢，是永远无法藏匿的心事。沈醉生性沉稳寡言，惊鸿便爱挑逗于他。他倒也总是对被惊鸿层出不穷的“骚扰”束手无策，只能躲起来默默气红了耳朵。
惊鸿见好就收，唤着十九一同去给他赔罪。沈醉不理她，十九就扒着他的一条腿，嘴里“呜呜”叫着，连尾巴都蔫了下来，好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果然，面对十九的装傻卖痴，沈醉选择了原谅惊鸿。
十九是惊鸿与沈醉在凡间捡回的一条黄狗。那时桓渊让二人专注剑道修炼，不许二人玩物丧志，他们只能每日练剑结束之后悄悄躲在房内喂养它。
十九吃饱喝足，摇着尾巴迈着小奶步蹭蹭惊鸿，又挨挨沈醉。惊鸿笑着说：“沈醉，你说我们像不像是珠胎暗结的小情人，十九就是我们藏起来的孩儿。”
沈醉登时面红耳赤，把十九塞回了惊鸿怀里。
后来十九还是被桓渊发现了，沈醉原本最听师父的话，那一回却坚定地抱着十九不肯放手。他在桓渊房前跪了一天一夜，终于让桓渊点头留下十九。
在惊鸿心中，十九当真算得上她与沈醉的孩子。
可就是这样沉默地护着她的沈醉，某一日竟也站到了她与十九的对立面，用同样沉默的方式护着顾翩跹。
他的态度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改变着，面对惊鸿时，总是冷冷地呵斥：不守规矩、不合礼仪、没有师门首席风范。
顾翩跹掉掉眼泪，沈醉便让惊鸿不要欺负她。
那一年宗门大比，顾翩跹中了散灵之毒，修为受损，一切证据指向与她不和的惊鸿。沈醉当着所有逍遥门人的面，一剑刺进了惊鸿的臂间。
沈醉名醉，佩剑名“醒”，还是惊鸿为它起的名字，说的是“众人皆醉我独醒”。可现在看来，沈醉本人倒是人如其名。
就连桓渊，也相信了顾翩跹的“证词”。
四
“惊鸿姐姐！”谢寻追上惊鸿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一张俊俏的脸通红。
惊鸿蹙眉：“我说过，在外不可直唤我的名字。”
“还有，地上脏乱，不可随意坐卧。”
谢寻从善如流，爬起来拍拍自己的衣袍，道：“姐姐，你为什么突然走得这么快呀。”
惊鸿沉默半响，开口道：“这附近，有逍遥门人。”
十九听见“逍遥”二字，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惊鸿的腿，似是安抚。
此时距离惊鸿下山，已经过去了八年。她非是被逐出师门，而是那日悲愤之下，吞食了用来指证她的毒药，自废修为，自逐下山。
惊鸿下山之时，弃去了一切遇剑峰之物，唯独带走了十九。算来在那等境地中，对她始终坚信不疑的只有一个十九。
谢寻是她下山那年从山匪手中救下来的孩子，那时候他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惊鸿未曾想到他竟是十四洲第一首富、中洲谢家的孩子。这世上钱能解决太多的事情，惊鸿便是在谢家的帮衬下，躲过了一波又一波的麻烦。
但还有一个麻烦是，金尊玉贵的小少爷非要跟着惊鸿学习剑道。惊鸿给他出了许多难题，然而哪怕是濒死时刻，他依旧坚持。无奈之下，惊鸿只好带着他一同游历。
不过谢寻是个活宝，这八年里倒是给她带来了不少慰藉与欢乐。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性子有些娇气，修为进步不大，却学会了洗衣做饭喂狗。别看他人高马大平日里总爱缩在惊鸿身后撒娇，真遇到危险时，却敢挺身而出将惊鸿护在怀中。
他们游历的第一年，惊鸿寻一味药材时从东榆洲的峭壁上落了下去。那时她修为还未恢复不能御物，电光石火间谢寻纵身而下，凭着长手长脚把惊鸿箍在怀里。
他受了很重的伤，声音都变得喑哑低沉。惊鸿被紧紧抱着，谢寻伏在她颈边，他不撒娇的时候，声音是暖阳一般温润。
“我没事……我不想姐姐受伤……我最喜欢姐姐了……”
喜欢么？惊鸿原本以为，她都要忘记什么是喜欢了。
惊鸿忆着往事，静静地将谢寻望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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