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正在超市排队结账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临近年关,超市里人山人海,我转了转身,朝四面八方环视了一圈,终于发现了声音的来源。隔壁队伍中一个矮小的女人正笑着跟我挥手。我有些迟钝,虽然面熟,但一下记不起,应该是老同学。但是自从我上大学离开家,十几年了,除了当初十分要好的几个,其他人早就不来往了。我有些尴尬地回以礼貌的微笑,正在这时,刚好轮到我买单。舒了一口气,一边准备好钱包一边努力在记忆的黑洞里搜寻着这女人的身影。
付完了钱,整理完一堆年货,本想离开,可是又觉得不妥。人家那么热情地打招呼,即便想不起是谁,好歹也要聊几句再走吧。于是,我便退到一边等着她。终于轮到她了,待她前面的人拎起东西离开,我终于看清了她的全貌。那一刻,我一下子想起了她是谁。迎着她时不时看过来的笑脸,我浑身有些僵硬。
(2)
她拎着东西开心地走过来说:“我一下就认出你了,你还是那样。好久不见了!”
我不知该说什么,除了那句“是啊,好久不见了”。
“我们去旁边坐坐吧!”她指着超市对面的一家炸鸡店。
我不知如何拒绝,刚动了动嘴角,她已经向外走去,我只好跟了过去。
相比超市里的摩肩接踵,这里虽然也坐满了人,还时不时传来几声孩子的哭闹,但还是清静了许多。她走在前找到了空位,朝我招呼着:“来,坐这儿吧!”
终于给大包小包的东西也找到了位子,坐定下来,两人同时舒了口气,不由得相视一笑。
“回来过年啊!”她问。
“嗯!”我答。
“听说你现在在深圳,是吧?”她又问。
“嗯!”我又答。
她招呼服务员过来点了一杯奶茶,我要了杯柠檬茶。
“你还记得咱班的杨树林吗?他现在可牛了,都当了咱县教育局副局长了。”她依旧眉飞色舞。
我想说“不记得”了,可是又怕那样的话她是不是会觉得我其实连她也不记得了,于是就只是“呵呵”了两声。
为了让她知道我真的记得她,我努力说了句话:“你的头发怎么剪了?”
“呵呵,本来人就矮,留那么长头发显得更矮了,现在这样还能显得高一点儿,哈哈!”她的性格开朗了许多啊!
那个时候,她简直是被全班人嫌弃的丑小鸭。个子矮,不是光因为个子矮,而是那双腿,短到和整个身材不成比例。头大,留着一直垂到屁股靠下的长发,越发显得整个人头重脚轻。她从农村插班过来,学习跟不上,本就拥挤的教室里竟然找不到一个座位给她。班主任给了她一张单人的桌子,可是没有人愿意和她挨着坐,直到她的桌子被摆到了我旁边。
“你结婚了吗?”她拉起了家常。
“结了,你呢?”我顺势问了这个很想知道的问题。
“结了。不过,又离了!”她轻描淡写。
我在心里小小的“啊”了一声,可又不知道该不该觉得意外。
“你爸妈都还好吧?”她问我。
“嗯,都好!”
记得她刚跟我坐到一起,就跟我说我爸和她爸可能是同学呢。我回家就去跟我爸求证,说她是从哪个乡哪个村来的,姓什么的,等等。我爸说,是吧,可能是谁谁家的女儿吧。他小时候曾经在那个村上过几年小学。我们县城就算加上乡和村一共也没多大,所以早就习惯了这种一不小心就可能攀上同学甚至亲戚的情况,反正就是大家都是熟人。
得到确认之后,我和她的关系好像一下子近了一些,或者说,我感觉她一下子“黏”上我了。她每天让我给她讲题。我那时也算是学校有名的学霸,帮助一下差生也是义不容辞。其实我知道,她如果去问别人,也没人肯搭理她。所以,这帮助里多少包含了一些怜悯和同情。她每天跟在我屁股后面,我上厕所她也上厕所,我去接水喝她也去接水喝,我去上体育课她也去上体育课,我如果逃了体育课跑去学校门口买瓜子吃,她也会跟着分一些瓜子磕。高三的体育课形同虚设,她那时跟着我混了不少零食吃呢。
(3)
我们始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多半是关于现在的工作和生活,而对于过去的那个不可能不记得的片段,避而不谈。
那是高三第一学期的期末,考完试,放假前的最后一天,我们忙着清理桌斗,把所有的东西带回家开始为期半个月的假期。收拾完毕,我问她用不用帮忙,她笑着说,不用,你回去好好看看语文复习题。我不知她是何意思,但并未多想,满脑子都是第二天和好朋友们的聚会狂欢。
待疯狂的放松过后,发现短暂的假期已经过半,遂开始投入到新学期的准备当中。整理旧书的时候,忽然想起她说的那句话,什么好好看看语文复习题。语文复习题有好几本,我拿出那本最厚的,随便翻了翻,竟然在里面发现了一个雪白的信封。
我满腹狐疑却又有点儿小兴奋,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碰到了,这次又是谁,肯定是托她塞在我书里的。我抽出里面的两张纸,第一张上只写了三个字:谢谢你!与众不同,我心想。又翻到第二张,瞬间五雷轰顶。第二张是一幅人物素描,我一眼就看出那画的是我,画的下面写着:我真得很爱你!落款是,雨红。她就是雨红。
我的心一下子狂跳不止。外面阳光明媚,可屋里却感觉阴森起来,好像被什么冤魂厉鬼缠住了一般,从头到脚感到恐怖。我好像感受不到了自己的呼吸,脑中乱做一团麻,各种念头交织在一起:女生对女生说“爱你”,可能就是喜欢而已;我做了什么让她误会的事吗;她要对我怎么样?我好害怕。是的,不知为什么,我只感觉到害怕。
心烦意乱中,新学期开始了。她仍然坐在我旁边。我战战兢兢,但却努力装作没事一样。我很想告诉班主任调个座位,可是又觉得那样无异于在全班同学面前宣布,我也嫌弃她。不光伤害到她,也会显得自己跟其他人一样没有教养。她仍然时不时凑过来问不会的题,我仍然愿意给她讲题,可是总觉得她有意无意碰我的手。不是碰,而是抚摸。我假装不懂,假装无意中把手换了个位置放。可是,有一次正上课,我分明感觉她把手放到了我腿上。我的心里逐渐生出了厌恶。
第一次摸底考试,我的年级排名直降了五十多名。父母焦虑地提醒我,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能这么不稳定。委屈,愤怒,憋闷,在那一刻集中爆发,我声嘶力竭地对着爸爸吼了一声:“还不都怪你那个同学的女儿!”父母面面相觑,不明就里。而我突然间清醒过来。爸爸问我怎么回事,我说:“你那个同学的女儿上课老是找我说话。你去跟他爸爸说一下,叫她别捣乱我了!”我知道,一旦跟高考有关,爸爸绝对是有求必应。
我不知道爸爸到底有没有找人家去告状,让我吃惊的是,一个星期过后,她不见了。老师说她退学了,反正也没啥希望。她的单人桌被撤走了,我紧张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全身心投入到高考备战中。而她给我的那封信,也被我撕碎丢在了下水道里。
(4)
“什么时候走啊?”她问。
“初七。”我说。
“票都买过了?”
“嗯,提前订好的。”
“哦,订好了会方便很多。不然我有个熟人可以帮忙买票。过年期间票都不好买啊!”
“是啊!”
“你们这些读了大学出去的,现在真是很难联系啊!要多保持联系!”
我一边“嗯”着,一边不由地心头一紧。
可是,看着她放松而又真诚的笑容,我又有些分不清,过去的事到底是真还是一场梦。
我又仔细地看了看她,笑起来就挤在一起的眼睛牵动着一道道细纹。
雨红,这个名字真好听。她,除了长得不漂亮,人还是挺不错的!可是,我可能不会保持联系的。
不知道该不该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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