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重庆直辖那年,就业形势一片大好。
那年夏末,周筱春上午投简历下午接到面试通知,次日就上岗了。
面试筱春的女人就是她的顶头上司,渝飞公司办公室秦主任。这位秦主任从面试到入职,都没给筱春半张笑脸,搞得筱春紧张兮兮的,担心日后在她手下没有好日子过。
令筱春欣慰的是,公司离她家仅一街之隔。出了自家宿舍,马路对面有栋写字楼,渝飞公司就在八楼。筱春中午还能回家眯上一小会儿。
那天中午,筱春躺在沙发上,居然一个人咯咯咯地笑出声来。“叮铃铃”电话铃声打断了她。
“周筱春,把3号地块红线图找出来,马上。”秦主任尖利的高音顺着电话线一路穿刺,当即戳破筱春的耳膜。她摔门就朝公司跑去。一路埋怨自己,留什么家庭电话嘛。
“选址意见书呢?”筱春刚把红线图递给主任,就被劈头断喝。她赶忙转身奔档案室去,背后传来主任阴阳怪气的叽咕:“掇一下跳一下!”
筱春受不了主任那张臭脸,满脸青春痘惨不忍睹。前台潘潘背地里找筱春吐槽:“还青春痘啊?都三十多了还没嫁出去,怕是更年期提前哦!”
办公室里不只筱春和潘潘怕主任,其它部门的同事也抱怨:“她那张老脸,只有对老板才会笑,笑起来那声音才叫嗲哦……”
筱春不喜欢伙同他人背地里评头论足,心想自己分内的工作干好就不必去看主任的脸色。她中午再也不回家,翻箱倒柜把公司胡乱堆放的档案通通找出来,整理得脉络清晰,摆放得齐齐整整。每次主任管她要档案甲,她都会把相关的乙丙丁一同呈送上去。
一晃到了深秋。筱春下了个晚班,刚把档案室门拉上就听见主任的声音从她那个角落幽暗地飘过来:“春儿,过来。”
她全身汗毛竖立,这么晚了有啥事?还叫她“春儿”。
“春儿,自从你来了,我整个人解放了一大半。”主任的语速明显比白天缓。筱春还是没敢正眼看她,视线落在她脖子上的祖母绿丝巾上。主任的小黑西装跟那条丝巾搭得着实雅致,筱春走了神。
“这个给你,锁好。明天起由你来保管。还有,起草一份《印章管理制度》,明天一早给我。”
筱春接过来的是一枚公章。日后,她不止一次地劝诫她职场上的朋友们:千万远离公章啊,那不是权力的象征,那就是根上吊的绳呐,套在你脖子上生不如死!
因为那枚公章,筱春的节假日常常被主任骚扰。一听见家里的电话铃声,就知道主任要她回一趟办公室,要盖章、得马上。额滴个神呐,大周末大过节的,主任你写什么报告盖什么章嘛!筱春抓起话筒:“喂,喂,哎呀线路又出故障啦?咋听不见呢?”筱春听见主任在电话那一端火急火燎地吼她名字,心里揣着只野鹿蹦蹦蹦地跳。
主任向老板提名,让筱春升职机要室主任,很快又提为办公室副主任。陪她加班、陪她上山开会。老板在南山上有一套空旷的别墅,空旷得吓人。说不准啥时候,老板就通知高管上南山开会,号称董事会。主任把筱春叫上,去做会议记录。
那天的董事会开到凌晨,筱春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下的,都是些不着边际的话,她头疼如何才能整理成为会议纪要。财务老大伸了个懒腰,拿主任开玩笑来醒瞌睡:“秦主任呐,啥时候发喜糖啊?”
老板站起身,腾空翻了个跟斗,落地郎声道:“她这辈子是嫁不出去的了,她爱的是我!”
筱春惊吓得赶忙埋头,假装整理笔记。她不知道那一刻,主任和在座别的人是什么表情。
这里有必要插叙一段。渝飞公司的董事长,人称老板的这位帅哥是练家子出身。不知道在何处掘出了第一桶金,从此飞黄腾达,在新晋直辖市开了家小有名气的公司。老板在董事会上翻跟斗,在员工大会上翻跟斗,在新落成的大楼前翻跟斗,已是司空见惯、屡见不鲜、不足为奇的寻常小事。
主任追随老板之死心塌地,全公司上下举目共睹。她拒绝过很多次老板的提拔,不做行政总监,不当总经理,她不要那所谓的名分。她在大会小会上一再重申,一个公司的基础管理决定企业的持久生命力。
然而,她霸占着办公室主任的交椅不挪屁股,人家筱春就只能一辈子当副主任不成?
猎头把筱春挖走了,挖去一家准上市公司做总经理办公室主任。
筱春上任的第一天,把她部门的同事召集起来:“我的一位领导曾经对我讲过一句话:哪怕是从地上捡起一片纸,也要看看上面写了些啥。学习的意识和能力,会陪伴我们终身成长。”
筱春在新公司的很多工作中,常常会惊讶,自己怎么像秦主任一样严苛甚至刻薄呢。新公司的老总让筱春把她写好的总经理工作报告交给童顾问审核:“童顾问退休前是市长秘书,请他帮你审稿,我明天要在董事会上汇报。”
筱春在董事会上做记录,仔细聆听老总的汇报,没发现童顾问修改的痕迹。
许多年以后,筱春在女儿学校门口等放学,偶遇潘潘接儿子。
“春儿,你晓不晓得,秦主任和老板住一起了。”
“老板娘呢?”
“听说陪女儿去美国读书就没回来。”
“那他们结婚啦?”
“结啥婚哦,就住在一起。哎,老板得了帕金森,秦主任还在渝飞当主任。”
筱春接了女儿,跟潘潘道别。潘潘意犹未尽,叹了口气:“你说主任图个啥呢?未必,那就叫真爱?”
筱春以为,她那些年在职场上所得,也算得上是一份真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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