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曾经读过《聊斋志异》的白话文小说,里面妖魔鬼怪神狐与人的离奇故事,竟然能让一个十岁左右孩童入迷。这不得不佩服蒲松龄这位大师,超凡想象力和高超的文学水平。
《画皮》是一篇非常精彩的短篇作品。它在八十年代左右被改编成了电影,印刷成了小人书。电影中恶鬼掏心的镜头对儿童未免有些恐怖。但是,它却让人对这则故事印象也相当深刻。这篇短篇对汉语言的影响也是足够深刻,“画皮”这一词多次出现在名人的文章当中,“画皮”慢慢成为人人皆知,形容丑恶人物善于伪装的代名词。
当年看不懂文言文,无法欣赏。古人留下的笔墨却有另外一番风味,三言两语就生动地勾勒出了一个鲜活生动人物,讲述出一个精采的故事,把它译成白话文后少了那一份韵味。
故事中的王生因贪图美色落入画皮恶鬼的手中,最后被恶鬼剖腹挖心而死。从事件的这几点描写——“妻陈,疑为大家媵妾,劝遣之。生不听。” “转思明明丽人,何至为妖,意道士借魇禳以猎食者” “一更许,闻门外戢戢有声,自不敢窥也,使妻窥之。”可以概括王生为一个固执己见,淫欲熏心,贪生怕死,没有担当的一个十足渣男。也许古代至今都延续着“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一贯传统。王生这个渣男却配了一个贤淑女子——陈氏。
“陈氏拜迎于门,哭求回生之法。道土谢不能。陈益悲,伏地不起。”陈氏这个妇人为了救死去的渣男,哭求道士,伏地不起,以耍泼方式来挽回渣男丈夫的生命!连那位化身邋遢乞丐的仙人都对陈氏说:“人尽夫也,活之何为?”但善良的陈氏却义无反顾地接受这一切嘲讽和羞辱——辱骂、杖击、围观、吞痰。其中最为恶心的就是吞食乞丐污秽的痰液。 ”既悼夫亡之惨,又悔食唾之羞,俯仰哀啼,但愿即死。“最后还是认为受辱又白费了功夫,连死的心都有了。“方欲展血敛尸,家人伫望,无敢近者。陈抱尸收肠,且理且哭。”可见陈氏是一个多么有情有义的妇女啊!一个女人能克服恐惧,去收敛一个五脏六腑横陈,肠流一地,无人敢近的尸体,可见她对丈夫有多么地愚忠!
在抗日战争中,身怀六甲的王志芳,不能接受战死沙场的丈夫陈中柱将军身首异处的下场,不顾个人安危,只身前往敌营,向日酋索要夫君头颅,竟然感动了敌酋,索回了陈中柱将军头颅,且被礼送出营。王志芳替夫君缝回头颅下葬。这也是一位有情有义的女子。可是,她的夫君是一位铁骨铮铮,令人敬佩的抗日英雄,受此礼遇也是情有可原的。
《画皮》中陈氏如此厚待渣男夫君着实令人费解。正史氏曰:“曾见许多妇人,丈夫亡故,妇人甚至都不敢看夫君尸体一眼。”何况是替夫君敛尸。只有心中有强烈的爱,才能摆脱死亡的恐惧。故事中的陈氏为何有这种强烈的救夫举动呢?不能以现代的行为标准来解读明清时期时期受封建礼教“三从四德”熏陶下的女子。如果王生的行为放在现代社会,定会遭到妻子强烈的反抗和唾弃。但在封建社会,女性的地位低下,且受教育的机会稀少,大多依附男性生存。因此,夫君对于妻子来说就是天,女人就是男人的附属品。男人亡故,对于妻子来说就是天塌下来了。从这个角度来分析,就不难理解陈氏的行为了。
《画皮》中借疯乞丐之口,说出的那句 ——“人尽夫也,活之何为?”也是表达了蒲翁对贪图美色、忠奸不分的王生的厌恶。
受杖击、辱骂,吞下涕痰,全为代夫受过,而丈夫却是个十足的渣男。按排这样的故事情节,让读者对王生深深鄙夷,对陈氏深深怜惜。这两个人物巨大的反差让人物在读者头脑印象深刻。这是蒲翁刻画人物的绝妙之处,突出了“奇”与“异”的两个特点。
通过异史氏那句——“愚哉世人!明明妖也,而以为美。迷哉愚人!明明忠也,而以为妄。然爱人之色而渔之,妻亦将食人之唾而甘之矣,天道好还,但愚而迷者不悟耳。可哀也夫!”是全文的点睛之处,是蒲翁对当时黑白颠倒,忠奸不分的社会现实深刻地批判,同时,又对陈氏愚忠于“爱人之色而渔之”的渣男丈夫,以承受杖击之痛,食人之唾之辱来挽救丈夫的行为表示同情。
《画皮》是一篇对封建礼教的丑陋进行揭露与批判的文章,它的借妖魔鬼怪神狐传说,巧妙的表达了作者对封建制度的憎恶。它也是《聊斋志异》中口味最重的一篇。
附原文:太原王生,早行,遇一女郎,抱襆独奔,甚艰于步。急走趁之,乃二八姝丽。心相爱乐,问,“何夙夜踽踽独行?”女曰,“行道之人,不能解愁忧,何劳相问。”生曰:“卿何愁优?或可效力,不辞也。”女黯然曰:“父母贪赂,鬻妾朱门。嫡妒甚,朝詈而夕楚辱之,所弗堪也,将远遁耳。”问:“何之?”曰:“在亡之人,乌有定所。”生言:“敝庐不远,即烦枉顾。”女喜,从之。生代携物,导与同归。女顾室无人,问:“君何无家口?”答云:“斋耳。”女曰:“此所良佳。如怜妾而活之,须秘密勿泄。”生诺之。乃与寝合。使匿密室,过数日而人不知也。生微告妻。妻陈,疑为大家媵妾,劝遣之。生不听。偶适市,遇一道士,顾生而愕,问:“何所遇?”答言:“无之。”道士曰:“君身邪气萦绕,何言无?”生又力白。道士乃去,曰:“惑哉!世固有死将临而不悟者。”生以其言异,颇疑女;转思明明丽人,何至为妖,意道士借魇禳以猎食者。无何,至斋门,门内杜,不得入。心疑所作,乃逾垣。则室门亦闭。蹑迹而窗窥之,见一狞鬼,面翠色,齿如锯。铺人皮于榻上,执彩笔而绘之;已而掷笔,举皮,如振衣状,披于身,遂化为女子。睹此状,大惧,兽伏而出。急追道士,不知所往。遍迹之,遇于野,长跪乞救。道士曰:“请遣除之。此物亦良苦,甫能觅代者,予亦不忍伤其生。”乃以蝇拂授生,令挂寝门。临别,约会于青帝庙。生归,不敢入斋,乃寝内室,悬拂焉。一更许,闻门外戢戢有声,自不敢窥也,使妻窥之。但见女子来,望拂子不敢进;立而切齿,良久乃去。少时复来,骂曰:“道士吓我。终不然宁人口而吐之耶!”取拂碎之,坏寝门而入。径登生床,裂生腹,掬生心而去。妻号。婢入烛之,生已死,腔血狼藉。陈骇涕不敢声。明日,使弟二郎奔告道士。道士怒曰:“我固怜之,鬼子乃敢尔。”即从生弟来。女子已失所在。既而仰首四望,曰:“幸遁未远!”问:“南院谁家?”二郎曰:“小生所舍也。”道士曰:“现在君所。”二郎愕然,以为未有。道士问曰:“曾否有不识者一人来?”答曰:“仆早赴青帝庙,良不知。当归问之。”去少顷而返,曰:“果有之。晨间一妪来,欲佣为仆家操作,室人止之,尚在也。”道士曰:“即是物矣。”遂与俱往。仗木剑,立庭心,呼曰:“孽魅!偿我拂子来!”妪在室,惶遽无色,出门欲遁。道士逐击之。妪仆,人皮划然而脱,化为厉鬼,卧嗥如猪。道士以木剑袅其首;身变作浓烟,匝地作堆。道士出一葫芦,拔其塞置烟中,然如口吸气,瞬息烟尽。道士塞口入囊。共视人皮,眉目手足,无不备具。道士卷之,如卷画轴声,亦囊之,乃别欲去。陈氏拜迎于门,哭求回生之法。道土谢不能。陈益悲,伏地不起。道土沉思曰:“我术浅,诚不能起死。我指一人,或能之,往求必合有效。”问:“何人?”曰:“市上有疯者,时卧粪土中。试叩而哀之。倘狂辱夫人,夫人勿怒也。”二郎亦习知之。乃别道士,与嫂俱往。见乞人颠歌道上,鼻涕三尺,秽不可近。陈膝行而前。乞人笑曰:“佳人爱我乎?”陈告之故。又大笑曰:“人尽夫也,活之何为?”陈固哀之。乃曰:“异哉!人死而乞活于我。我阎摩耶?”怒以杖击陈。陈忍痛受之。市人渐集如堵。乞人咯痰唾盈把,举向陈吻曰:“食之!”陈红涨于面,有难色:既思道士之嘱,遂强啖焉。觉入喉中,硬如团絮,格格而下,停结胸间。乞人大笑曰:“佳人爱我哉!”遂起,行已不顾。尾之,入于庙中。追而求之,不知所在;前后冥搜,殊无端兆,惭恨而归。既悼夫亡之惨,又悔食唾之羞,俯仰哀啼,但愿即死。方欲展血敛尸,家人伫望,无敢近者。陈抱尸收肠,且理且哭。哭极声嘶,顿欲呕。觉鬲中结物,突奔而出,不及回首,已落腔中。惊而视之,乃人心也。在腔中突突犹跃,热气腾蒸如烟然。大异之。急以两手合腔,极力抱挤。少懈,则气氤氲自缝中出。乃裂增帛急柬之。以手抚尸,渐温。覆以衾。中夜启视,有鼻息矣。天明,竟活。为言:“恍惚若梦,但觉腹隐痛耳。”视破处,痂结如钱,寻愈。异史氏曰:“愚哉世人!明明妖也,而以为美。迷哉愚人!明明忠也,而以为妄。然爱人之色而渔之,妻亦将食人之唾而甘之矣,天道好还,但愚而迷者不悟耳。可哀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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