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将尽的时候,南山可采莲,荷叶何田田。在广州从化吕田草埔村,荷花基地的荷花迎着暑气,开得正盛。
顺着导航拐进一处小道,车入村庄,初极狭,后豁然开朗。这里三面是山,一大片荷塘躺在山窝里,我们到的时候,空无一人,一直往前,才见远处游人走动,再远处山间有了烟火气,屋宇村社靠山站,车辆停泊有序。
好不容易找到荷塘入口,扫码收费10元,得代金券一张,说是赏完荷花可领取豆腐花、凉粉、矿泉水等任选其一。我觉得赚大了,顾不得先生还在停车已经买票先行一步。
好大的一片,虽算不上十里荷花,但也占地百余亩,放眼望去,这山下所有的平地,都拿来种植荷花了,难怪又叫荷花村。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荷田美景,穿越千古,此时此刻与我相遇,这份心境,意外地与古人一样,荷在眼前,诗也在眼前,此情此景,无论是《小池》,还是《晓出净池寺送林子方》,杨万里的两首写荷花的诗句,都恰如其分,映了多少观荷者的心绪,一份欣喜,一缕柔肠,一段让人沉浸的时光,在荷田里深深浅浅,远远近近地蔓延。
很快我就发现,这片荷与湖北家乡的荷不同,与广东山水的荷不同,与杭州西湖的荷不同,与北京圆明园的荷也不同,那些荷花种植在较深的水域里,或湖里、或水塘里,或湿地边,总之水势浩荡,水域广泛,要观荷,只能立于岸边,远望,若要近些,怕是要沿岸追逐,或许有那么一两朵会开得近些,那完全要靠运气。
对于一片可望不可及的荷花,是会让人心急得生出恨意来的,恨不得插上翅膀,恨不得脚踩风火轮,恨不得练就水上漂的功夫,若一定要入藕花深处,得找来艄公、撑起竹篙、坐上小船,顺流或逆行,掉头或后退,才得以靠近那一片,那一朵,心心念念的荷。一汪清凌凌的水,隔开的是无法抵达的距离,水有多深,要见一面就有多难,我想,周敦颐说“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是没错的,又所谓风起湖难渡,真要寻得路来,踏入藕花深处,也是三生有幸了。
而我眼前这片荷塘,生于山底的荷塘,除了山水滋养,没有大片的湖泊、堰塘、湿地,荷塘是种植水稻的田地改成的,你看那间隔田地的田埂还在,弯弯曲曲,高高低低,每块田地受地势影响极不规则,一块一块的田地间,还有从上到下汩汩流水的口子,那是灌溉之道。由于刚下过雨,田埂湿软,但在杂草的护佑下,没有泥泞,所以走起来并不费劲。只是每一步都要试探着落脚,草丛虚掩的地方,提醒着路人们要踏好每一步。
我在田埂上穿梭,像儿时一样。而此时,我寻找的不再是一棵鱼腥草,一只七星瓢虫,关注的不再是地里瓜果的大小、作物的长势,嚷嚷的也不是田里突然飞出水鸟来。此刻,我的眼前只有荷叶、荷花、莲子。我轻松愉快地走在田埂上,她们离我很近,很近,我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心无旁骛地,自由自在地靠近一朵荷花,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想看哪朵就看哪朵,想看多久就看多久,再也不用担心够不着或是错过了,不用遗憾行不通或是到不了。
我贪婪地走过每一条田埂,看每一朵荷花,从各个方位、各种角度,顺着风或迎着光,先生见我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便不解地问:这么多花,你每一朵都要看吗?荷花不是一样的吗,你就看不厌吗?我没有多余的眼睛、耳朵和嘴巴去理会他,我甚至连我自己也忘了。
我喜欢放眼一片荷田,更喜欢细细观赏一枝一叶。我相信同一片荷田,绝对没有两片相同的荷叶,没有两朵相同的荷花。我相信这些荷跟世人一样,各有各的相貌,各有各的脾气,各有各的思想,缺点及优点。她们同样新生、成长、开花、结子,同样老去、衰败,这世间最出淤泥而不染的清廉之物,也一样地面对世俗万象,要迎接日晒雨淋、要随风摇摆,要展露娇美的容颜,也要低头放下身段。
没有一片荷叶是独立的,没有一朵荷花是毫无压力的,我需要靠近她们,看她们不叹不怨,不争不抢,不施粉黛露真颜,清心静气有苦有甜,看她们安安静静,又风风火火尽显生命的美妙,看她们把握一份从容,撑起最好的自己,看她们彼此点头微笑,如君子之交相伴相随……
这么多荷,最招人眼的当然是那些亭亭净植,盛开如莲花宝座般大朵大朵的花枝,大片大片的花瓣,粉里透着白,白里透着光,那重重叠叠的花瓣,如母亲之手,微微打开、向上托起,那么小心翼翼地像是凝聚了满满的爱在呵护着什么。
如果说盛开的花朵让人心花怒放,那么半开的花朵就是让人心生爱怜,那些含苞的荷,随花苞大小,色泽各异,有浅粉,有深粉,也有鲜红,如少女的脸庞从透出清秀到日渐成熟,每一个样子都惹人怜,那花苞时而鼓鼓囊囊、蓄势待发,时而咧开小嘴,时而又打开一两片,时而开到一半,隐约可以看到鹅黄的花心,这些花儿将开未开的样子,给人美好的期盼,最适合让人把她放在心尖上。
虽然大家都是来看荷花的,但塘里已有很多的莲蓬了,有的足以剥出莲米,清甜的莲米,有的才露出绿色的蓬头,有的还是黄色的胚胎型,有些带着未跌落的花蕊,有些花瓣大多飘落,还剩下三片、两片、一片,尽管花自飘零,但都依依不舍,要努力陪伴一支莲最后的行程,尽管落于荷叶上、水面上,也依然仰望着莲的方向,哪怕是背影,哪怕越来越远。
让一片荷塘的荷花连绵不断,花期跨越整个五月和六月的,是络绎不绝从塘泥里、荷叶间不断冒出来的花剑了,那么细小地从水面冒出来,那么悄然地从接天的莲叶间钻出来,一个个小脑袋,不娇艳,不喧哗,不急于长大,也不停顿。她们有的三五成群,有的高高耸立孤高地一支,有的倚靠着荷叶露出半边容颜,有的甚至穿破荷叶本身,直接长到叶子中间了,纤细而坚韧,无华而灵性。
就这样,整片整片的荷塘,或疏或密的荷叶、荷花、莲蓬,各自安好,交相呼应,热闹而纯粹。
恰逢山里风大。只要风一吹,整片荷塘就在我眼前晃啊晃,晃得我双眼迷蒙,潜伏在田埂上,晃得所有人都走了我还没走,晃得我双手颤抖,满脚是泥,晃到风声不在,心如止水。你看,停不下脚步的,极力寻找的最后一朵荷,不正在荷叶上浅浅地睡着了?
即便是睡着了,那模样也挽留了我,唯有慢慢地边走边看。天上,空气,风,荷,所有的一切,水一样淡,水一样清,水一样泛起波纹,跳跃流动着,让人怡然自得。或许所有的等待,所有的追逐,都是源于与心底的爱愿相遇。
走过荷塘,一缕荷香催梦成真,走过荷塘,千盏承诺就在眼前,而我的心里也早已腾出一些空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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