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味

【序】

所以我才说风是有味道的。不然，怎么会有这么一档节目，名叫“风味人间”呢？

城市的喧嚣仿佛永远也不会落下帷幕。灯火辉煌的夜晚，马路像是没有尽头的溪，明亮的车灯如散入水中的流萤，在两侧的路灯间流淌着光芒。车速迅疾，带起的风中，暗含着一股令人不愉快的味道。

如果这时站在风中，它的味道有点苦，还有些压抑。

像极了一个被束缚了天性的孩子。

此刻，一副晕染过的水墨画，缓缓在眼前铺开。那画中的风很美，摸不透的流动空气，却带来了一笔浓墨，与我一起，在房屋间来往穿梭。

【一】

那时的风是甜的，带来的，是农家特有的味道。

稻花飘香，孩子们在田间地头穿梭往来。傍晚时分，扛着锄头的青年凯旋而归，俨然如古装剧中得胜归来的将军，笑意盈盈地看着心上的姑娘。

何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何为“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里没有名也没有利，却依旧人来人往。

炊烟升起时，永远也玩不尽兴的孩子们，便循着那带来饭香的晚风狂奔回家。高举的瓷碗贪婪地大敞着碗口，与孩子小小的手显得格格不入。

然后夕阳褪去了半边赤色的留恋，为暗紫色的夜空留出了一席之地。“清夜无尘，月色如银”，只是那银河太大太长，风也吹不断，云也遮不严，将两侧的星光就此隔绝，再难相会。

风的味道，我能品得出来。她轻灵，自由，是上天赋予人间的礼物。

风中永远带着淡淡的饭香，那是每天都要升起的炊烟的味道。米饭的甜，让人闻起来不觉有些寡淡，可是其中混杂了些柴火燃烧时的焦味，还有干瘪的稻草香，这便成就了风独一无二的味道。

然而城市的风味，却难免显得有些单调。莫过于油烟与尾气，飞扬的尘土不过是落满了家具的灰，以及北风带来的沙尘暴。淡黄色的风，我宁愿自己品不出它味道。

因为曾经的风中有一种味道，叫做自由。

【二】

高楼林立，像钢铁的牢笼一般，锁住了风往来的道路。

可是风本就该如乡村那些奔跑的孩子，她喜欢自由，在没有边际的野地里肆意狂奔。就像孩子的玩心没有尽头，风也永远不想止息。

可是这由钢铁有序地排列组合而成的世界中充满了障碍，风一次又一次地碰了壁。为了生存，她不得不放慢脚步，束手束脚地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尽力适应，却往往跟不上步伐。

然而，谁又忍心让一个孩子失去自由呢？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乡村的土地是广阔无垠的，这里才是风的归宿，她只属于田野，和没有尽头的辽阔。

“一叶舟轻，双桨鸿惊”，我如一帆孤舟，在风中飘荡，寻求着久违的风味。

但是她在哪里？我不相信，这没有丝毫自由的风会一直安于现状。

我知道她的喜她的悲，她奔跑时会快乐，她受到束缚时会压抑。

我看到黄沙漫天，那是她忍辱负重得太久了，她渴望自由，她想要回家。

只是她跑得太快太快，她走得，也太远太远了。

可她到底是一个恋家的孩子，她心底最明亮的美景，终究还是家乡。

【三】

风是有味道的，只是，与其说像婀娜女子的体香，我更喜欢将这种味道视为孩子们每日变着花样采到的野草野花的香气。

花香是甜的，浅浅的颜色却给人一种难以名状的感受。它与象征着富贵的牡丹不同，野花没有那样的热情，它不炽烈，也不艳丽，只是不起眼地在风中一隅静默开放。

却也依旧有小孩子愿意循着风去采。

风也没有任何迎客的热情，她只是很随意地游荡在山间水间，带着淡淡的野花的芬芳。

不足以让人热血沸腾，却带来了一种别样的温暖。

那时的风中，温暖是一种可以品尝出来的味道。

然而这个快节奏的世界却令她无法适应。她难以接受，于是她被物化成了“它”，从此它只能是风，它的抗议不会让任何人妥协。

风，终究成为了“它”——像“楼房”、“雾霾”、“汽车”一样，它也成为了一个冷冰冰的、失去了生命力的词汇。

马路上的风不再温暖。燥热的夏，只有空调才能带来一丝凉爽。风在怒吼，将这个海平面一年比一年高的世界吹得滚烫。

它想成为过去的“她”，但它再也不能肆意奔跑；它依然恋家，但却不再是那个孩子；它只剩下了两个选择，要么沉默，要么爆发。

这时才意识到，长大后，“她”就变成了“它”。

【终】

风吹散了过往，吹来了现在，从乡村直吹到城市。

风中却唯独少了一个我。

因为我也曾是那个端着大碗期待晚饭的孩子，也曾喜欢在田间奔跑，经常采一捧野花，装点恬淡的世界……

——因为我就是那风啊。

那时我是她，那时的我，喜欢那时的自己，喜欢那时的风味。

而如今的我，原来已经成了它，身边有了束缚，再难肆意奔跑。

沉默，或是在这字里行间任情感爆发。

长大了，也就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