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站人流如潮,挨挨挤挤,熙熙攘攘,有的从广州来,有的从广州走,每天进出这个城市的人,成千上万,但来的人,总是要比走的人还多的。
叶书在火车站出闸口来回踱步,张望等待着朱小暖的身影,心急如焚,心里还在消化着朱小暖三姐出车祸的这个消息,他刚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脑袋“嗡”的一声,意识到出大事了。
叶书知道,朱小暖一直对于三个姐姐有着无比深沉的感情,特别是她的三姐朱小秋,朱小暖怀有一种独特的愧疚,总觉得是自己拖累了三姐。朱小秋从小到大的学习成绩都很好,但没有上大学,连高中三年都是她拼尽勇气争取来的,因为她的父亲认为,女生读书没什么用,趁早出去挣钱添补家用才是正经事。朱加富当时手头其实还宽松,只是不愿意三女儿读高中罢了,觉得应该和大女儿二女儿一样出去挣钱。面对这样的父亲,朱小秋倔强地坚持着要读书,朱加富愤怒地咆哮,“想要老子掏一分钱给你,门都没有,想读书自己想办法去。”
后来还是大姐和二姐用自己微薄的工资供朱小秋上高中的,本来凭朱小秋高中的成绩,考上一个不错的大学是毫无问题的。可问题就在,朱小秋上高三时,朱小暖上初三。这一次朱加富异常的执拗,坚决不许朱小暖上高中,说什么少一个人挣钱,家用就少了很多,必须让朱小暖出去打工。其实是朱加富生意亏本,又不想出去工作,所以打起女儿的主意来。
那一年高考,朱小秋坐在考室里看着考卷发呆,内心挣扎了无数次,她终于还是滴下了眼泪,在卷子上胡乱填写答案。高考成绩出来后,朱小秋笑着对妹妹说,“唉,是我考不上,你可要好好读书,替姐姐圆了大学梦。”后来朱小秋就出去挣钱,让朱小暖上学,其实那时候父亲还是不情不愿,坚持要朱小暖出去打工,朱小秋发疯似的想要跟父亲拼命,叫嚷着若不让朱小暖读书,她挣的钱一分也不会交给父亲,甚至还有了更疯狂的威胁,这才让朱加富妥协。朱小暖记住了那年三姐的疯狂,也记住了三姐收拾旧书时的恍惚,更记住了三姐离开家乡时的强颜欢笑。
叶书真不敢想象,朱小暖在听到朱小秋出事时那种痛苦该是怎么沉重。
他总听朱小暖埋怨自己,“是我连累了三姐,我用着她的旧书籍读高中,看着她在书里留下的痕迹,我知道她不可能考不上重点大学呢,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是为了我才放弃上大学的。”心中那种愧疚和痛苦,深深地根植在朱小暖的心中,让叶书心酸心涩心疼。
“不幸中的万幸,幸好是断了腿骨,人活着就好。”叶书一边等着朱小暖,一边这样安慰自己,他明白,如果朱小秋死了,朱小暖非奔溃不可。
只是一想到朱小秋有可能成为残疾人,叶书又一声叹息,惋惜不已。朱小暖的二姐和三姐,都在广州工作,所以见过不少次,朱小秋是四姐妹中最漂亮的一个,容貌和身材都没得说,就是皮肤黑了点和粗糙了些,朱小暖老说,“三姐是四姐妹中最好看的,要是有钱护肤保养,那绝对是一流的大美人。”叶书在认识朱小秋之后,才知道朱小暖的性子很大部分都是随这个三姐的。朱小秋阳光开朗,机灵俏皮,喜欢捉弄叶书,总拿他和朱小暖开玩笑,整得他哭笑不得,但叶书能真切感受到她对朱小暖那种发自肺腑的疼爱,生怕叶书会欺负朱小暖。那么有灵气的姑娘如果成为了残疾人,叶书的心就憋得慌,有口气吐不出来。
朱小暖终于出站了,叶书看着那个急匆匆的身影,心里就涌出一股浓烈的心疼之情。
“叶书,三姐出事……我怕……”朱小暖扑到叶书的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凄然痛哭。
“乖,别怕,我在呢,你先别担心,我们去医院看看三姐现在什么情况,好不好?”听着这哭声,叶书感觉心都要碎了,声音尽量温柔,吻着朱小暖的额头,“会没事的,你放心吧,现在医疗这么发达,三姐会好好的。”
“叶书……”
“你先松开我,我拿东西给你。”叶书轻柔的让朱小暖松开,拿出一张银行卡,塞到朱小暖手里,柔声道,“小暖,这卡里有两万块,都是为你攒的老婆本,三姐出事了就先给她用,我知道还不够,剩下的,我找朋友借,放心吧,钱的事你不用担心。”叶书所说的朋友,当然就是张灵艾,用钱的时候才知道,有个富二代朋友,是件多么重要的事情,但大多数人都没有。虽然叶书从不跟女生借钱的,只是这回也没办法了。急匆匆走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和张灵艾说清楚,等下发条信息告诉她吧,顺便借钱,叶书心想。
朱小暖手中拿着银行卡,愣愣的看着叶书,她知道叶书工作时间不长,工资也不高,这两万块应该是他省吃俭用攒下的所有积蓄了,可此时却毫不犹豫的拿出来,给她的三姐作为医疗费。朱小暖感觉这张银行卡有千斤重,重得她拿不稳,于是强行塞回给叶书,坚决说道:“叶书,这钱我不能要,你拿回去。”
“小暖,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计较这个,本来就是给你的老婆本,给三姐用还不是一样吗?你再推辞我可要生气了。”叶书知道朱小暖倔强的性子,柔声劝道,“小暖,我努力挣钱,不是因为我有多爱钱,只是觉得这样可以更好的爱你,比如这次,要是帮不了你,我会恨死我自己的。”
“叶书,你听我说,我不是计较你的我的,我也知道你爱我。可你要相信我,我不会耽误医治三姐的,我不会拿三姐的事情来开玩笑的。”
“可是……”
“你别急,我现在是公司的财务总监,工资翻了四倍,有权挪用部分公款,我应急挪用一些,到时候再还回去,公司不会说什么的。”朱小暖解释道,只是一提起财务总监,心中就有无限的羞辱和愤怒,当然还有深深的恐惧,害怕叶书有一天知道真相的恐惧。
“那你替我保管着,需要的时候不用麻烦。其实,我姥姥还给我留下两笔钱,不过得等我结婚和生娃时才能从基金里取出来。”说到这个,叶书有点不好意思,好像有点趁人之危的嫌疑。
“叶书!”朱小暖眼泪还没擦干,直盯着叶书。
“好吧,那我先收着,你要的时候记得开口。”叶书受不了朱小暖的这视线,明白她的坚决,只好无奈的收回银行卡,“我们先去医院吧,你知道在哪家医院吗?”
朱小暖急匆匆的拉着叶朱就走,“二姐给我发定位了,我们现在就过去。”
两人赶到医院来到了朱小暖二姐所说的病房,这是个大病房,放着十几张病床,病房里吵杂不堪,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一种悲哀的气息,有的在哭嚎,有的在低语,有的悲痛欲绝,有的神情木然,医生护士进进出出,面无表情,似乎对这些场景已经习以为常了。
朱小暖看到了二姐朱小夏,呆呆的坐在床边,看着朱小秋默默流眼泪,朱小暖走过去,轻声喊道:“二姐,三姐现在情况如何了?”她看向三姐,此时朱小秋的右脚已经纱布包裹得肿肿,赫然还有鲜血,左手绑着夹板,被固定住,身上还有一些擦伤朱小秋闭着眼睛,神情痛苦,像是睡着了,又像是醒着的,看到这里,朱小暖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打了麻醉药,刚睡着了,小妹,三妹一直哭着喊,‘二姐,疼……我疼……疼死我了……二姐我不要这只脚了,疼啊……’,小妹,你说,像二妹这么坚强的人喊疼喊成那样,听得我心都要碎了,怎么好好个人,就这样被车撞了呢?”朱小夏哭泣地小声说道,拼命的压抑着哭声,害怕吵醒自己的妹妹,“车撞了人后,就跑得无影无踪,你说人怎么能这么没良心呢?可怜我的妹妹啊……”
朱小秋像是听到了什么,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看到朱小暖和叶书,挤出笑容说:“小妹来了啊,叶小子也来了。小妹,二姐你们哭什么啊,我还没死呢。”
朱小夏紧张的问:“三妹,你还疼吗?要不要我叫医生过来。”
朱小秋说:“不疼了,二姐,没事,我好着呢。”说完脸上不可控制的流露出痛苦神色,眼睛扫了扫四周,“二姐,他走了?”
朱小夏当然知道三妹口中的“他”是指谁,连忙道:“三妹,你别多想,他去凑钱了,很快就会来的。”
“二姐,你别骗我了,我都听到了。”朱小秋缓缓闭上眼睛,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喃喃道,“打了麻醉药怎么还这么疼呢?我再睡会。”
朱小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默默的流眼泪,示意朱小暖出去,口中道:“我去和医生说说,你先睡会。”
朱小暖这时候才注意到三姐的男朋友并没有在这里,猜测另有隐情,跟着二姐出了病房门,“二姐,还有什么事,三姐的男朋友怎么不在?”
朱小夏生气地说道,“别提那个没良心的了,他跑了。”
“他跑了?”
朱小夏这才说起事情的始末,“当时我和他一块询问医生关于三妹的情况,医生说,‘手臂骨折,没有大碍,严重的是脚,骨头完全断裂,暂时止了血,等看看什么时候消肿,消肿了才能做手术’,我问手术费估计多少钱,医生告诉我,看要用什么材料接驳断骨,但至少也要二十万保底,还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后来我就和她男朋友商量这笔手术费的问题,本来说的好好的,谁知道他突然大声嚷起来,‘凭什么要我出钱,二十万啊,我两万都没有,我只是她男朋友,又不是她老公,凭什么要我出钱。就算她好了,也注定是个瘸子’,然后头也不回的就跑得没影。当时就是在这里说的,他声音太大,还是给三妹听到了。我可怜的妹妹啊……”
这番话说得朱小暖和叶书愤怒不已,叶书感受到朱小暖的双手紧紧的抓住他手臂传来的力度,说明了朱小暖此时已经都了极其愤怒的边缘了,叶书知道,再不说些什么转移朱小暖的注意力,她肯定爆发不可,连忙说道:“二姐,那种垃圾男人我们就先别理了,我想问一下接驳断骨后,三姐能恢复如初吗?”
朱小暖果然转移注意力,紧张问道:“是啊,二姐,还能像以前那样吗?”
朱小夏擦着眼泪,悠悠说道:“医生说,想要像以前蹦蹦跳跳是不大能的,但是用最好的药物和手术设备的话,可以行走自如,而且看不出和正常人有什么区别,可是拿笔手术费和医疗费,我们怎么可能凑得齐?所以那混蛋才说三妹注定是个瘸子了。”
“二姐,你放心,钱的问题我来解决,我不会让三姐变成瘸子的,绝不!”朱小暖紧紧抓住二姐的手,铿锵有力的说道,说完转身去找医生,“二姐,我先去找医生换间单人房,我不会让三姐委屈的。”
朱小夏呆呆的看着朱小暖的背影,如果有钱,她又怎会让三妹在这大药房里待着呢。只是小妹哪来那么多钱,敢说出这般话来,她知道小妹不是个信口开河的人,她既然说了,肯定就能做到。不由的转向叶书,疑惑的看着他,想要明白什么情况。
叶书把朱小暖的情况告诉了她,接着又把银行卡拿出来,“二姐,小暖虽然能挪用公款,但终归是要还给公司的,这卡里的钱是我给她准备的,你先拿着,给三姐用,我再看能不能凑点来。对了,记得别告诉小暖。”
朱小夏感动地流着眼泪,柔声道:“叶书,小妹能和你在一起,真是她的福气,不像我和她三姐,没能遇到好男人。不过这钱,小妹既然不收,我也不会收的。她说了能解决,就一定能解决,我就相信她,欠公司的钱,慢慢还就是了。”
“二姐,你怎么也……”叶书急得直想用头撞墙,这家子人怎么回事啊?都是一个倔脾气。就听过借不到钱的,没听过还有送不出钱的。
“叶书,三妹当初逼着你喊我们‘二姐三姐’,但二姐知道,你叫的一点都不勉强,是出自真心的,真把我们看成一家人,也不会辜负小妹,我很放心,三妹也放心。你有这心意,二姐明白,很开心,真的,三妹知道后也会很开心的。这钱你好好攒着,二姐等着喝你俩的喜酒呢,好不好?能听二姐话吗?”
听着朱小夏的话语,叶书知道他又被打败这一家子姐妹打败了,于是不再坚持,默默的收起银行卡。朱小夏是一个温婉似水的女子,今年二十九岁,眼角隐有细微的纹线,她的脾气非常好,总是那么温柔的笑着,温柔的说着,不急不慢,每当他被朱小秋捉弄的时候,还是她帮着解围的。在叶书的印象中,朱小夏从没和谁发过脾气,哦不,有一次,朱小夏唯一的一次彪悍,是对她的男朋友,现在算是前男友了。
叶书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他刚下班,突然接到朱小秋的电话,“叶小子,现在在哪里?马上滚过来,你二姐喝醉了,我一个人搞不定。男朋友出差了,只能找你。”叶书还没来得及说句话就被挂了,然后收到一条定位,郁闷的叶书真想掐着朱小秋的脖子喊,啥叫我二姐啊,说的不是你二姐一样。叶书心里吐槽,脚底可没耽误,屁颠屁颠的就赶了过去,看到两姐妹在一个大排档喝酒,桌上杯盘狼藉,倒着几个空啤酒瓶子,此时的朱小夏满脸通红,还嚷要喝,而朱小秋则在一旁苦劝着别再喝了。叶书面对这情况也有点手足无措,朱小夏醉醺醺的,眼角湿润,嘴里嚷着:“为什么你总要我等?不肯娶我?为什么?我都等好几年了,你还要我等,等等等,等到什么时候是个头,难道你不知道,女子的青春是最等不起的吗?”
朱小秋对叶书解释道:“那是她男朋友。”
“我都快三十了,你还叫我等,你总说等你有钱了,事业有成了再风风光光娶我。我什么时候在乎过风光了,我在乎的话就不会和你在一起了,看上我的有钱老板不是没有,我要钱还用找你吗?”
“我听你的,我等着,可你为什么就只会说呢?我没脸没皮的主动说去见你爸妈,你都支支吾吾。好嘛,见是见了,你又说你爸妈对我各种嫌弃。可你是知不知道,你妈妈可喜欢我了,呵呵,还经常打电话对我嘘寒问暖的,这就是嫌弃吗?你个王八蛋。你说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你知道我有多心疼吗?我告诉自己,你不是故意骗我的,你是想赚到钱给我好日子过。”
朱小夏一边喝一边说,泪水一直流,朱小秋擦着眼泪也不再阻止二姐继续喝酒,叶书就那么听着,想着小暖的二姐也一样让人心疼,什么样的王八蛋才舍得让这温婉的女子委屈成这模样。
“三姐,这些事你都知道吗?”
“我知道,我想找那个王八蛋算账,二姐求着我别去,那是她第一次求我啊。”朱小秋心疼的看着自己的二姐,想起二姐那副哭求自己的可怜模样,她就一阵揪心。
只听朱小夏继续说。
“我等的好辛苦啊,你知道吗?我妹妹一直劝我别等了,不要你了。可我舍不得啊,真的舍不得啊,和你在一起那么久,哪能说放手就放手啊。我把什么都给你了,你又给过我什么,你个没良心的,你就会甜言蜜语的哄我等着你。你说舍不得让我过苦日子,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没份事业怎么对得起我。可你总叫我等着,这就对得起我吗?呜呜呜……我不想等了,等得好辛苦,好累……”
朱小秋再也忍受不了了,抱着朱小夏痛哭,“二姐,你别说了,你说的我好心疼,咱别等了,咱回家好不好?”
“三妹啊,你怎么还在呀,我不是叫你回去了吗?咦,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告诉姐姐,姐姐帮你出气。”朱小夏醉醺醺的说道,伸手擦着朱小秋的眼泪。
“我不走,我就在你身边,二姐,咱别等了好不好?你好好的我就不哭了。”
“好,姐姐听你的,咱不等了,咱回家。你别哭了,你哭的姐姐也想哭了,咦,我怎么也哭了。”
“二姐,你起来,咱回家。”
“你别急嘛,我打个电话先,我要跟那个王八蛋说句话。”
“二姐,求求你别打了,你别再找他了。”
“你放开我,让我打。”朱小夏一把推开朱小秋,拨了一个快捷键,等着对方接听,“讨厌,打电话也要我等。”
“喂,夏夏……”
“王八蛋,告诉你一件事,老娘我不等了,你吃屎去吧,你爱找谁找谁,咱俩分手了。”朱小夏说完就挂了电话了,把手机扔一边,“哈哈,好开心,早就想说这句话了。”
之那夜以后,朱小夏似乎没什么变化,还是那般温婉似水,说笑如常,只是叶书知道她眼里有一抹悲伤。后来那个王八蛋还来找朱小夏,甜言蜜语的哄她回心转意,可像朱小夏这样的女子,一旦下定了决心,就绝不动摇。可王八蛋还是死缠烂打的不放弃,这让朱小秋瞧着心烦,叫来叶书做打手,叶书一脚就踹飞了那个王八蛋,十几个大耳刮子伺候着,还是朱小夏阻止,他才停手。朱小秋很满意叶书的表现,拍拍他的肩膀,“叶小子,行啊你,够暴力,比我男朋友强多了,一有事就不见人影,以后三姐被人欺负了,你也来帮我。看你表现好,请你吃饭。”叶书好死不死回了句,“三姐你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然后那顿饭就没了。
因为这事,朱小夏和朱小秋对他是越看越顺眼。叶书虽然和朱小秋比较聊得来,但对朱小夏,是像亲姐姐一样情谊,也很听朱小夏的话,所以在病房门口,朱小夏说出“能听二姐话吗”的时候,叶书就已经败了。
朱小秋很快就转到了单人间,环境安静了不少,叶书忙上忙下的去买一下日常用品,刚来得及坐下喘口气,房间里响起手机铃声。
朱小夏拿着手机,看着小妹说道:“这是三妹的手机,爸爸打到的。”话音刚落,叶书就紧张了,他看了朱小暖的脸色,果然难看的很。
朱小暖问道:“二姐,你跟他说了三姐的事吗?”
“没有,还没来得及和家里说。”
朱小暖突然问了一句:“今天是三姐发工资的日子吗?”
朱小夏点点头:“是啊,本来三妹还说发了工资,准备周末叫你俩来聚聚,说想你们了。”
朱小暖冷笑一声,“我就知道他不会这么好心。二姐,你接一下,看他怎么说。”朱小暖憎恨自己的父亲,憎恨到连“爸爸”都不叫,就用“他”来称呼了,可以说,在朱小秋放弃上大学的这一件事上,朱小暖对自己自责得有多深,对朱加富就憎恨得有多深。她恨父亲的不求上进,恨父亲的贪得无厌,恨父亲的重男轻女,恨父亲的一切,可最让人无奈的是,不管她怎么恨,朱加富都是她的父亲。
朱小夏明白朱小暖心中的恨,摇了摇头,也不多言,接通了电话,“喂,爸,你有什么事吗?”
“嗯?老二啊,怎么不是老三接电话?”
“三妹出事了,不方便接电话。”
“哦,这样啊。那你接也一样,她今天不是发工资吗?叫他转点钱给我。”
“爸,三妹现在急得用钱,这次是没办法给你了。”
“什么事是比给老子钱花还着急的?你叫她过来,我跟她说,忘记是谁把你们养这么大的吗?现在就想不认老子了?到哪里都没这个道理……”朱加富絮絮唠唠,只想着给要钱,也没想过女儿出了什么事。
朱小暖抢过手机,说:“三姐出车祸,被车撞了,现在需要二十万做手术,你能凑到钱吗?”
“出车祸?出什么车祸?”
“其他的先别说,我就问你能凑到钱吗?手术费不用你全出,你出五万就行。”
“你疯了,我哪里去找五万?”
“去找亲戚借吧,三姐被撞得不轻,需要紧急做手术。”
“现在……现在哪还有亲戚会借钱给我,这五万块我拿不出来。”
“亲戚借不到,那以前我们给你的钱呢?还剩下多少?”
“钱我都输光了,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三姐可是你的女儿啊。”
“总之我没钱。就这样吧。不说了。”
朱小暖见父亲急忙忙地挂掉电话,一脸讥讽,嘴角挂着凄然的笑。
朱小夏叹了口气,“小妹,你这又是何必呢?”
“二姐,你也听到了,这还是父亲吗?他配吗?病床上躺着的人是他的亲女儿啊,他就这样,要钱时来的比谁都准时,找他要钱时,电话都直接挂了,连多问一句三姐的情况的都不愿。”
“小妹……”
“铃铃铃”,手机又响起。
“妈的来电,二姐,你出去接电话吧,我照顾三姐。”
朱小暖不止恨她的父亲,同时恨她的母亲。她恨母亲的懦弱,母亲就因为没生出一个男丁,在家里总是抬不起头,唯唯诺诺,害怕被朱加富叱骂没能给朱家传下香火,是个罪人。她从来不会反抗父亲,哪怕看不惯他成天游手好闲还赌钱,也不敢多说几句,顶多用一个月的勇气酝酿出一句不咸不淡的埋怨,被父亲一瞪一骂就蔫了,然后母亲就会转过头来跟女儿苦诉,苦诉自己悲惨的命运。朱小暖也恨母亲的不争,不会替女儿争取任何东西,父亲逼着女儿出去打工的时候,母亲也不发一言,在这件事上,母亲也觉得父亲是对了,女生读书没什么用处。三姐遇到这样的情况,朱小暖心乱如麻,都不想在继续听母亲的苦水了。
“唉,你这丫头……”朱小夏无奈。
朱小暖看着三姐脸上那么痛苦的模样,心如刀绞,恨不得躺在病床上的人是自己。在她的眼里,姐姐不止是姐姐,还充当着母亲的职责,有好的东西,会让着她,处处护着她这个小妹,她们把朱小暖看得比自己还要重的。
“叶书,你说,我们姐妹,怎么这么苦呢?”
“小暖。”叶书站在朱小暖身后,心情沉重的不知用什么话语来安慰,任他满腹经纶,也没想到会有什么文字能够承载朱小暖心中的痛苦,能做到的只是把手搭在朱小暖的肩上,身躯靠得再近点,让她明白他就在身边。
“三姐是最疼我的,以前我被爸爸打,她会用身体护着我,反过来还笑着来哄我开心。我被村里的野狗吓得哇哇大哭,她自己明明都很害怕,却还是挡着我的身前。三姐陪我的时间也是最多的,大姐和二姐出去打工后,她怕我孤单,去哪里都带着我,还被同学取笑总带着一个拖油瓶。叶书,你看,她现在睡着了还这么痛苦,你说是有多痛呢?我好想躺在这里的人是我啊,是我总拖累了她,为什么被车撞的不是我呢?叶书……”
“傻丫头,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叶书连忙把自己脸上的眼泪擦掉,“别再说是你拖累三姐了,她听到了会生气的,她会揪着我的耳朵骂,‘你都让我家小妹说什么胡话了’,她是舍不得骂你,指定找我出气。”
“是啊,三姐从来就舍不得骂她的小妹。她只会宠着我,护着我,爱着我。叶书,我好怕。”
“小暖。乖,我们还要照顾三姐呢?坚强点。”
“嗯。叶书,幸好有你在。”
朱小夏通完电话也进来了,朱小暖回过脸问:“二姐,妈说什么了?”
“妈还能说什么,不外乎是家里真没钱,叫我们好好照顾三妹,她说本想过来的,可是没人给爸爸做饭洗衣,家里离不开她,说有什么事记得告诉她。”朱小夏眼睛通红,一脸幽怨的说,想必被她妈妈的这一番话伤害得不轻。
“意料之中的话,妈大概也只能说出这种话了。”朱小暖轻声说道,其实她想咆哮出来,这是你们的女儿啊,就比不得做饭洗衣还重要吗?
“铃铃铃”,手机又响。
“小妹,这是大姐的电话,你要接吗?”朱小夏问。
“嗯,大姐的我接吧。”
“你这丫头,只接你想接的电话。”朱小夏嗔怪了一句,把手机接了过去,轻声道,“出去接吧,别吵到三妹了,她醒来更疼了。”
朱小暖和叶书一起走了出来。朱小暖的三个姐姐中,叶书就没见过她的大姐,不过听朱小暖说起过,在朱小暖眼中,父母不是家人,只是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三个姐姐才是自己的家人,所以她总把她家人的事跟叶书说。朱小暖的大姐叫朱小春,已经嫁人了,嫁给了一个庄稼汉,生了一女一男,现在肚子还有一个,当初庄稼汉用了一头牛做彩金,娶了朱小春,朱加富算了一笔账,大女儿的工资太少,每个月给自己的更少,还不如换一头牛实在,于是就答应了这门亲事。如果觉得朱小春被“贱卖”,就不会幸福,那就错了。听朱小暖说,那头牛是姐夫家赖以生计的两头牛之一,姐夫相当于用一半的家产来迎娶大姐,这已经很不错了,姐夫原来是大姐的小学同学,老实本分,也很疼大姐,大姐第一胎生下女孩的时候,高兴的像捡到宝一样,也不觉得生女孩有什么不好。朱小暖还说,自己的性子随三姐,但二姐的性子却是随大姐,也许因为大姐二姐的温婉,才能把三姐和自己照顾得好好的,她们俩才是扮演着母亲的角色。
“喂,大姐。”朱小暖声音轻柔,尽量平缓,不让大姐担心。
“小妹啊,你快告诉我,三妹出什么事了?我听妈说三妹出事要用钱,我就急死了,可跟妈也问不出什么来?你快说呀?”话筒里传来的声音急促紧张,充满了担心。
“大姐,你放心吧,三姐只是右腿被撞坏了,医生说做了手术就可以,我和二姐会照顾好她的。”
“做手术?怎么这么严重,还要做手术。手术费是多少?你老实告诉大姐,不许瞒着,大姐去跟你姐夫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把家里的牛卖了,一两万还是有的。”
“大姐,你千万别这么做,你们就靠那头牛耕田,卖了牛怎么行呢?”
“怎么不行了?妹妹重要还是牛重要?你这丫头,这会儿怎么就糊涂了。”
“大姐,你别急啊,你一急我也急了,你听我说,钱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我只是生气爸爸张口就要钱,故意顶他才叫他去借钱的,这事你也替我瞒着。”
“真的解决了?”
“大姐,你是知道小妹的,我从来不说大话,对不对?”
“你是怎么解决的?你告诉我,你别以为大姐读书少就糊弄我。”
“我是跟公司借的,以后慢慢还,你就放心吧。”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不行,我还是过去广州照顾三妹,大姐出不了钱,出把力还是可以的。”
朱小暖这会儿真急了,“大姐,你现在还怀孕呢?家里又有两个小孩要照顾,怎么能说走就走啊。”
“这……”朱小春明显迟疑了,小妹说的问题的确不好解决。
朱小暖趁热打铁道:“大姐,你一个孕妇,就算过来了也是添乱,你也不想这样的吧。你放心,这里有我和二姐,还有叶书在,我们能照顾好三姐的。”
“叶书也在吗?你让我和他说一句。”
“好好。”朱小暖递过电话,眼神示意叶书安抚好大姐。
“大姐,我是叶书。”
“叶书啊,大姐问你,小妹说的是真的假的?你要是敢骗我,大姐可就生气了。”
朱小暖早就把叶书介绍给了三个姐姐,叶书虽然没见过她大姐,但也通过几次电话,彼此还算熟稔,“大姐,小暖说的是真的,钱的问题也解决了,本来我有个朋友也可以借钱,只是小暖说不用了才没借。三姐现在也被安排到好的环境,刚用了药,也睡着了,医生说做了手术就和以前一样了。你就放心吧,千万别担心,肚里还有孩子呢?等孩子出生,三姐就可以抱着到处跑了。”
“叶书,三妹的事就麻烦你多照顾点了,让你来忙活我家的事,大姐实在过意不去……”
“大姐,瞧你这话说的生分,我都叫你大姐了,你还和我计较这个。三姐就不会计较这个,要是我敢不照顾他,她好了非得收拾我不可。”
“好好,好孩子,你能这么说,大姐我……”
“哎呀,大姐,你别哭啊。”
“大姐不是哭,是感动,真的,叶书,虽然大姐没见过你,但知道你是个好孩子,遇到你,是小妹的福气。”
“大姐,你太客气了。要不我给小暖听电话吧。”
“不用了,你们照顾三妹才是要紧事,有什么事记得和大姐说一声就行了,别像小妹一样,怕我担心就都瞒着我。”
“嗯,会和大姐说的。那先这样。”挂了电话之后,叶书轻轻埋怨一句,“瞧你把大姐气的,好好的说什么‘添乱’啊。”
“不这么说大姐还是会坚持过来的,她就是这样的人,看我们就像孩子一样。”朱小暖紧紧抱住叶书,头埋到他怀里,“叶书,你知道吗?我现在觉得大姐是最幸福的人了,她在农村的生活虽然清贫,但姐夫很疼她,都不让她下田干活,还是她执拗要做的。”
“傻丫头,你这话不对,你才是最幸福的人,因为你有我啊,我一定会做得比姐夫更好,相信我好吗?”
“叶书,我好怕你有一天会离开我,不要我。”朱小暖的泪水沾湿了叶书胸前一片。
“小暖,你怎么会这么想呢?虽然大姐二姐说遇到我是你的福气,但你三姐却说遇到你是我的福气,我觉得三姐说的对。知道吗?是我在害怕你会不要我、离开我,每次看着你硬扛着一切,我都好心疼,怪自己为什么那么没用,才让你受那么多苦。”
“叶书……呜呜呜……”朱小暖抱住叶书,就一直哭,她生怕一放手,叶书就不见了,她的心中有一抹阴影,没人知道她用什么代价换来了朱小秋的手术费,她不敢告诉叶书。
三人为了朱小秋的事情忙前忙后就到了深夜,朱小夏坚持自己留下来守夜,劝朱小暖和叶书回去休息,朱小暖拗不过二姐,就答应了。叶书在医院附近定了一间宾馆,说这样比较方便,有什么急事也能及时赶到。
叶书和朱小暖回到宾馆之后,突然就抱紧叶书,嘴唇对嘴唇,两人紧紧拥抱了一起,互相替对方脱下衣服,赤条条的在床上翻滚。
“小暖,等等,我先戴套。”
“叶书,什么都别说,就这样,这样就好。”朱小暖疯狂而热切的索取着。
“可是……”
“叶书,什么都别说了。”朱小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哀求,惹人怜惜。
她心中都有一个恐惧,她最近总做同一个梦,梦见叶书离他而去,她一个人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嚎啕大哭,可惜没有一个人理她,不管不顾,似乎她是不存在的一般,她在人群里拼命寻找叶书,哭着喊,“叶书,你在哪?你不要离开我?”
朱小暖知道梦是真的,只不过不是叶书离开她,而是她将离开叶书,她已经觉得自己配不上叶书了,配不上叶书对她的深情与付出,她决定在完成一切需要完成的事情之后,主动离开叶书。
朱小暖阻止叶书戴避孕套,疯狂的做爱,尽情的呻吟,内心祈祷能够怀上叶书的骨肉,希望着离开以后,生命中还能有点寄托,留下叶书存在于她生命的证据。
一番风雨之后,朱小暖窝在叶书的臂弯沉睡,眼角隐有泪痕,叶书轻抚着她的脸颊,回想着朱小暖今夜的疯狂,心生疼惜,朱小暖背负的太多了。回想起两人第一次的时候,叶书哑然失笑,曾经的两人,是那样的笨拙,笨拙的抚摸着对方身体,笨拙的亲吻每一寸肌肤,最后笨拙的交融在一起,之后朱小暖也如今夜这般窝在他的臂弯,假装睡觉,羞红着脸不好意思看他。
叶书告诉自己,绝不辜负朱小暖,绝对要让朱小暖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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