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56期“缝”专题活动。】
地铁车厢像一罐被摇过的沙丁鱼,她在其中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清晨六点四十五分的通勤列车载满了相似的倦容,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抗睡眠不足——有人靠着栏杆闭目养神,有人盯着手机屏幕上的股票曲线,有人反复查看邮箱里是否又来了紧急任务。叶青则是那个把咖啡当水喝的人,连续第三周熬夜到凌晨两点的后遗症让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突然间,她眼前的世界倾斜了。
她听见咖啡杯落地的声音,很遥远,像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身体轻飘飘的,像一片被风吹落的叶子。周围响起惊呼,但都隔着一层毛玻璃般模糊,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看见车厢顶灯刺眼的光。
醒来时她已经躺在站台的长椅上,地铁工作人员正焦急地看着她。“你晕倒了,”一位穿着制服的小姑娘说,“已经叫了救护车。”
叶青挣扎着坐起来:“不用救护车,我只是一时低血糖。”她知道叫一次救护车的费用,知道去医院会耽误一整天的工作,知道这个月的全勤奖不能丢。
但当她站起来,双腿仍在微微颤抖,透过地铁站的玻璃窗,她看见自己苍白的脸——二十九岁,眼角却已经有了细密的鱼尾纹,头发因为缺乏营养而干枯分叉,曾经明亮的眼睛现在只剩下两潭疲惫。
那天她没有去公司,请了病假,这是三年来她第一次因为身体原因请假。叶青的公寓在城市的东边,一间三十平米的开间,月租占了她工资的三分之一。从前她只是在这里睡觉,每天停留不超过六小时。现在,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她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被称为“家”的地方。
泡面盒堆在角落,没洗的咖啡杯散落在书桌旁,枯萎的绿萝在窗台上奄奄一息。冰箱里除了酸奶和过期面包什么都没有。她站在镜子前,解开衬衫纽扣,看见自己突出的锁骨和肋骨——什么时候瘦成了这样?
手机不断震动,工作群里还在讨论新版本上线的bug。她突然觉得那些代码,那些需求文档,那些无休止的会议如此遥远。她关掉手机,第一次在白天没有任何目的地躺在了床上。
醒来时已是黄昏。她做了个梦,梦见小时候在乡下外婆家,外婆在院子里种满了蔬菜,她拿着水瓢给刚出土的幼苗浇水。醒来后的那种平静感久久不散。
从那天起,叶青开始重新安排自己的生活。
她不再加班到深夜。每天六点准时离开公司,不管项目经理如何暗示“大家都在奋斗”。她开始学习做饭,简单的青菜和鸡胸肉,配上糙米饭。晚上十点关掉所有电子设备,在床上看一会儿纸质书,然后准时入睡。
周末,她翻出尘封多年的素描本和彩色铅笔——这是她童年唯一的爱好,曾经在县里的绘画比赛中拿过奖,大学选择计算机专业后,这个爱好就被遗忘了。现在,她重新拿起画笔,一开始只是随意涂鸦,后来开始认真临摹网上的教程。
她画窗台上的绿萝新长出的嫩芽,画楼下流浪猫慵懒的姿态,画记忆中外婆的菜园。线条一开始生涩,慢慢变得流畅,色彩从单调变得丰富。
公司裁员的消息无声无息就渗透了每个角落。人力资源部挨个找人谈话,然后被约谈的人默默收拾东西离开,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像是默片时代的电影。
叶青盯着电脑屏幕上的代码,那些曾经让她感到安定的字符,此刻却显得如此脆弱,她突然意识到,没有什么工作是真正的铁饭碗,没有哪个公司能承诺你一辈子的安稳。
那天晚上,她注册了一个插画分享账号,开始上传自己的作品。一开始只是自娱自乐,慢慢地有了一两个点赞,后来有人留言问能否定制。她的第一单生意来自一个年轻妈妈,想给刚满月的女儿画一套成长日记插图。叶青花了三个周末,精心绘制了十二张不同主题的插画。收到款项的那一刻,她感到一种奇异的满足。
春天来的时候,叶青在阳台上开辟了一个小菜园。她从网上买来种植箱、营养土和各种种子,小番茄、生菜、香葱、薄荷,这些容易生长的植物很快在阳台上扎根。每天早晨,她花几分钟给它们浇水、除草,看着嫩绿的芽破土而出,慢慢舒展成饱满的叶片,这个小小的仪式成了她一天中最平静的时刻。
她的插画副业也逐渐有了起色,虽然收入还不稳定,但每个月都能接到几单。
公司里的裁员潮仍在继续,项目组的人越来越少,留下的人压力更大。但叶青发现自己不再像从前那样焦虑了,她依然认真工作,但不再以牺牲健康为代价;她依然追求职业成长,但不再把升职加薪当作唯一的成功标准。
几个月后的一个周末清晨,叶青在阳台上收获了自己种的第一批小番茄,那些红色和黄色的小果实躺在掌心,温暖而饱满。她尝了一颗,酸甜的汁液在口中迸发。在这个充满不确定的时代里,她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微小而确定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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