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跪在刑台上,湿热的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味道,膝下是被鲜血浸润的痕迹,纵使被人清洗过也无法完全掩去,她以前杀过很多人,和她的刀一样,怎么都擦不干净。
喧闹人群中一个男子径直走向刑台,慢慢地,人群静下来,她抬起头,隐约感觉到有人在靠近自己,可她的眼睛太疼了,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红色。
男子走到她的身边蹲下,伸手为她擦去脸上的猩红,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把雕着云纹的精致匕首,刺入她的胸口,她想说些什么,才想起自己的嗓子早就喊不出声,他凑到她耳边轻声说:“走吧。”
忘川收拢身上的斗篷,越过人群,往无人处走去。几日后,三途来了一位女客,阿七引那女子上楼,忘川坐在窗边,似等了许久。
忘川开口:“既是求死,又何必来我这儿。”
女子从胸前拔出那把雕着云纹的匕首,拇指指腹划过沾血的纹路,置于忘川面前的桌案上。
客人走后阿七揣着忘川交给她的锦盒,她按捺不住好奇打开,里面安然放着那把匕首,不由发问:“姐姐为何收这满是血迹的东西?看起来好不吉利。”
“血与恨相互交织,来世也必然纠缠不清,如此往复循环,不死不休。”
忘川想起那女子的话。“我杀他全家,他杀我是应当的。”血海深仇,无可挽回,她与他命运纠缠数载,终是得以了结。
不过是一个女杀手,一时大意留了活口,然后被人寻仇罢了。只不过她在成为一个杀手之前,也曾是世家千金,曾是家中人的掌上明珠,楼氏一族,世代武将,楼妤自小习武,楼家被抄家之前在京中颇有盛名,听闻与太傅李家还定过亲,只是楼家出事后这事便再无人敢提。
楼妤知道,她家里只是挂着个将军府的名字,她老爹闲赋在京,手中虽握着十万大军虎符,却没有实职,因楼家无子,近些年族系旁支中亦无人能担大任,真真的虚有其表。
听说李太傅家愿意结亲,还是看在她过世的母亲与李夫人是闺中密友的面子上,李夫人自小喜欢她,非要把她许给李家小公子李承周。她本不做他想,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并无怨言,倘若没有后来的事,也许她也能和李承周同寻常夫妻一般相敬如宾过一辈子。
楼家被查抄那天,老爹气得吐血,他清清白白几十年,未做过任何亏心事,却被诬陷私吞军饷,中饱私囊,打了一辈子仗,临老还要受人折辱,楼家落狱,楼父没等到查清案情便去了,她在狱中听闻父亲死讯,哭坏了眼睛,李承周来看她时顺道拿来退婚书,她收下,只求他帮她为父亲安排后事。
她等啊等,没能等来判决书,因她被人暗中救走,那人为她治好眼睛,告诉她楼家已然被定罪,如果不想死,就为他做事,兴许还能查到是谁害的楼家。楼妤没得选,她怀着恨意,为那人做事,杀了许多人,做了许多事,也终于一步一步走向事情的终结。
楼妤杀李家全家,只留下李承周,不是心中对他有什么念想,只是因为他帮她处理了父亲的后事,然后她自己孤身一人闯入东宫,那日东宫太子自然无恙,但刺客是一名女子,还是楼家逃犯楼妤的消息不胫而走,满朝哗然。
有人猜测楼家狼子野心,敢刺杀当朝太子,又或是太子陷害楼家招致祸事,可不管哪种,楼妤都难逃一死,因为杀太傅一家的凶手,是她无疑。
布下此局的人是太子,李家只是刽子手,从中推了一把,救她无非是想让她为他所用,他们太清楚,楼家手中的兵权,保不住楼家任何一个人,可他们都想留下她的命,因为,她是一柄刀,如果染上恨,就更好利用的快刀。
幼时父亲将她当成男子养着,送她去山里学艺,也曾带她一同出征,她在军中立过不少战功,老爹时常感叹她若是男子,定能担起楼家,然而她不是,所以那些战功,都归入父亲名下,这事鲜有人知,更是在她论及婚嫁之后,再不许人提及。
而打从亲事定下后,她便认定对方是今后一路同行之人,不曾刻意隐瞒,匕首是年少时她亲手为李承周打造的,那时她刚从战场上回来,去见李夫人的时候碰见过几次李承周,回回都是站在廊下,衣衫单薄,见了她总微微点头然后离去,欣长的背影好似随时都会倒下。
她想,既然两人已有婚约在身,他又那样弱不禁风,送他点防身的东西应当不算逾矩,她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做好了匕首,剖开自己的心迹,明明白白告诉他,她做不来深闺女子以夫为纲的样子,如果他想退亲,随时都可以,可她忘了,太傅太傅,天然便是太子的人,自然也未曾想过他们会走向这样的结局。
跟在太子身边这些年,她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自然也听过许多人死前告知的秘密,比如楼家抄家,是陛下授意,因她曾替父亲立下的那些战功,李太傅的费心挑拨,陛下的猜忌,楼家从一开始就没有生路,因为李太傅恨极她的父亲,如果不是父亲,嫁给李太傅的,原本该是她那早逝的母亲。
李夫人因病去世那日下了很大的雨,她提着刀,冲进李府,灭了李府满门,李太傅坐在灵堂前,似是知晓她一定会来,只是静静地望着李夫人的灵位。
“来了。”
手起刀落,她没有犹豫,血混着雨水,流了一地,李承周匆忙赶回来时她已然放下刀,从他身边走过,再没看过他一眼。
不管出于何种目的,李承周同太子谋划了一场大戏,让她家破人亡,要她心甘情愿,成为一把杀人的快刀,可她从来都是有恩必还,有仇必报的性子,既然算不清,那就同归于尽吧,总好过一方容忍着,纠缠不休。
忘川轻拂,那把带血的匕首在阿七眼前慢慢消散,连灰烬都不曾留下。
阿七大抵也明白了楼妤所求,她来三途,不为求生,只是想了却这场纠葛,最好来生再不相见。
可世间孽缘,便如忘川也有力不能及之处,否则又怎会流连于此。
忘川望向窗外盛开的彼岸花海,妖冶惑人,一如她从忘川河中重生那日。
“这红色可真是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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