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子

线是由一系列的点组成的；无数的线组成了面；无数的面形成体积；庞大的体积则包括无数体积……不，这些几何学概念绝对不是开始我的故事的最好方式。如今人们讲虚构的故事时总是声明它千真万确，不过我的故事一点不假。 ——博尔赫斯《沙之书》

  倚靠着冰冷的的围栏，衣服上沾了些许锈迹，冬风凌冽地吹刮着，仿佛回到了几亿年前的远古。抬头望天，星空璀璨，一切都是原始的地球。虽然寒风依旧，但却少了一点刀割的刺痛，多了一丝冬日将歇而春意盎然的味道。

  我住在一个“格子”里——我们 都这么称呼它——格子是五边形的，虽说从化学上看，六边形是最稳定的环状结构。可这个五边形格子却出乎意料地延续了许多年——具体多少年，没有人知道。我曾听我的曾祖父说起过，他说他曾看着格子被重新修缮，修缮完了以后他看了半宿，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他鼓囊了两句，后来，我也有些记不清了。我对于曾祖父的记忆就仅限于此。

  我出生在格子里，生长在格子里。我记得很清楚那年，我刚满5岁。一天我好奇地把头伸出窗外，环顾四周。突然感受到了无比的恐惧，便从窗框跌落到地上——五边形的格子边边相连，向左延续至无限，又向右延续至无限。每个格子几乎一模一样，里面的人在做着一样的事情。倘若你在这些格子的底部（如果有的话）行走，你就会发现，你仿佛就是在原地踏步。得益于一模一样的景物，你再怎么走还像是在原地。或者说你在同一个时刻，既在A点，也在B点。有一次我想把这些格子看遍，又突然意识到这是多么可笑，因为N个1相乘的结果还将会是1。

  我在走廊上散步时，曾遇到一位白发苍苍的，格子的居民。我对他说：“您好！”

  他答道：“是的，我们很好。”

  语气冰冷至极。我有些恼怒，但还是以近乎忍耐的平静询问：“这儿就只有两个人，何必说‘我们’？”

  他似乎被我的话语激怒了，他喊叫道：“这里不存在‘我’，我们大家都是一体的！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不懂事。你看看周遭的这一切，多么稳定，多么和谐！”他顿了一顿，向周围指了一圈，以证明他说的没错。他继续说道：“看到了吗小伙子，周围这一切就是你的未来！”

  又是一阵寒意，正如我5岁那年一样，我不敢继续与那位老人交谈，只得快步离开了。

  多年来我常常在走廊等候，询问过路人有关过去，格子与未来。然而得到的答案犹如从流水线中生产出来一样，近乎偏执地相同。有时我甚至已经开始怀疑，我是否已经见过他了。有一次我拿这个问题问他们其中的一人，他这样回答我

  “我们是一体的，并非个体。格子居民的未来几乎都是相同的，没有人能够例外。而暂时的不同只是同一轨迹的不同时间点。所以说，你见到的每个人其实是同一个人，是同一个人的过去，现在与将来。”

  他长叹一口气，接着说道：“这一切开始于一千多年以前。”又叹了一口气，“准确地说是1400年前。那时就开始了。所有人都被抓进了格子里，按预先设定好的程序发展，没有人能够幸免。有人说是高等智慧所为，也有人说是……”他突然停下，笑道：“其实你并不必要知道这些，你还小，等你长大了。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会在你身上一一重现。”他又强调道：“没有人能够例外！”

  我突然有些悲观，既然未来已定，似乎存在已经乏善可陈。可周围的人，大多飞黄腾达，事业有成。他们拥有了一切。可一切是什么？这些虚无的“一切”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我开始反抗。

  16岁那年，我第一次尝试跳出格子，却被一张柔软的大网给接住。原本满腔的怒气，被耳边突然传来的呢喃声所溶解，我什么也看不见，但能感受到一股无形却强大的力量。在它面前，我无力反抗。

  时隔几个月，我再次尝试，这一次，我感受到了犹如撞击在水泥表面般的疼痛，周围的一切都是红色，仿佛在警告我别做出格的事情，可这，再一次坚定了我反抗的决心。

……

  在无数无数次反抗后，终于有一天。我将被审判，因为我不再是一个合格的格子居民。在偌大的广场上，我被宣布为无形，而被放逐与格子之外。起初几天我在迷雾里行走，感到无比的迷茫，却又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虽然我失去了所谓的“一切”。但我却拥有了更为重要的。

  “自己”。

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