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馀力,则以学文。”
弟子,现在的意义是学生。在这章是两个身份。“弟”对应哥哥,“子”对应父亲。“弟子”合起来对应的是“兄父”。“入”是回家,“入则孝”是一个人在家庭内部要如何做。“出”是出门。“出则弟”之“弟”通假为悌,读tì。“出则悌”不是说在家庭内部不需要悌,而是说,在外尤其需要悌。悌的解释就是敬爱兄长。“出则悌”,不就是要视外人如亲人吗?如果能如此,“谨而信,泛爱众”,乃至“而亲仁”也都不是难事了。
孝悌、谨信,这是“应物”,处理个人与社会其他成员的关系。“泛爱众”与“亲仁”属于个人的思想建设。“应物”的“物”不是指物体,而是“事物”。王阳明基本上就是如此使用“物”字的(见陈来《有无之境》第三章第三小节《心与物》)。应物不易。这些基础工作做好了,然后才“学文”。马克思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孔子告诉我们先搞好基础,基础牢靠了,再向前一步。这里我读出,有所谓的次序问题,孔子不鼓励搞跨越。跨越,古典的说法叫“邋等”,几乎是个贬义词。
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
子夏,姓卜,名商,孔子弟子。卫人。卫国,就是今天的河南北部鹤壁东南、滑县到濮阳一带。这是一块相当大的面积,历史上卫国都在这些地方迁徙过。现在鹤壁有卫贤镇,有淇河过境。《诗经·卫风》中有不少关于淇水的诗句(《氓》《淇奥》等)。
“贤贤”,第一个“贤”字是动词,第二个名词。“贤贤”就是把贤人当贤人。敬重贤达的意思。现在所谓听取专家意见,也就这个意思。《论语》类似的还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现代汉语中,类似的说法是“比某某还某某”。
“贤贤”大家都如此理解,没有问题。“易色”有不同的解释。
朱熹对“贤贤易色”的解释为“贤人之贤而易其好色之心。”他是“易”当作替换的解释。“色”为“好色”之色。
颜师古认为:“易色,轻略于色,不贵之也。”“易”字作“轻视”解。
王念孙认为:“易者,如也。犹言好德如好色也。”
不同的是如何解释“易”,对“色”字都解释“好色”的色。大概是因为《论语》中有“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子罕第九》《卫灵公第十五》)《大学》也说:“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所以先辈才如此解读。
但是孔子说的是“未见”,并不是要把“好德”与“好色”相提并论,而是说“好色”人乐为,“好德”人不愿。《大学》也只是表明“好色”是本性如此,是要让人把“诚意”的功夫做到如“本性”一样的程度,并不是说“好色”与“诚意”为同一境界。
“贤贤易色”,按传统解释,无论是把“易”解释为何,都是把“贤”与“色”摆在一个水平比较。大概也是感觉如此不妥,宋翔凤把这句解释为“明夫妇之伦”。这样,子夏这几句就成了分别阐述“夫妇、父子、君臣、朋友”(见《朴学斋札记》)。
我理解,“易色”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变色”?也就是“色”解释为古语的“颜色”,现在的“脸色”?贤者,不可轻视,“变色”以认真地对待。“易”本身有“变”的意思(《乾凿度》易者三义,其中有“变易”。“色”表示“颜色”,在论语中也不少见,如“有盛馔,必变色而作”(《乡党第十》)。“易色”解为“必变色而作”的“变色”不知可乎?
后面的几句,因为说得非常具体,容易理解。
这两章连在一起,孔子说了当应物应心,是What;子夏的话仿佛是落实老师的话,是How。
“贤贤易色”非“亲仁”乎?“事父母能竭其力”非“孝”乎?“与朋友交,言而有信”,非“出则弟”乎?唯独表现忠的“事君能致其身”与“入则孝”不完全对应。《孝经》中说:“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这是把“孝”逻辑外推得到了“忠”。从《论语》的文本中,可以看到,也包含了类似的外推痕迹。
上面说孔子让我们先搞好基础,然后再“学文”。也就是说“学文”是提高、是高配,而不是要求。读孔子的话,读来安心。对于“学”还是不学,子夏的话,就更加给人以宽慰,“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把基础做好了,就已经是学了,这倒正可说“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先进第十一》子路语)。反观现在“知识变现”更多的让人“知识焦虑”。当然,他们本来与孔子、子夏本就不可同日而语。
“文”,朱熹说:“文指《诗》、《书》六艺之文。”但是在《论语》中,“文”的含义,不只是“六艺”之文,也有其他的含义。比如:
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雍也第六》)
棘子成曰:“君子质而已矣,何以文为?”子贡曰:“惜乎夫子之说君子也!驷不及舌。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鞟,犹犬羊之鞟。”
(《颜渊第十二》)
这个两章的“文”指“文饰”。文饰,换成现代语言就是,理论总结。质重要,文也重要。孔子“然后学文”的文,包含不包含“文饰”?孝悌、谨信、爱众、亲仁,这些可以看作是“质”,“行有余力然后学文”,能不能看做是孔子在“文质”问题的态度呢?
诗在远方,应物然后应心。圣人也要“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为政第二》),何况我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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