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让我们讲一讲望乡台上的两位阴间使者。
此刻孟女依旧穿着那身红黑格子连衣裙，专注地熬着茶汤。虽然可以随心地改变皮囊，但她显然最钟意小女孩的模样。在她一旁的高瘦青年便是无常，无常的眼睛细而长，鼻梁高且直，可惜面部表情略显缺乏，加之一身黑色西服，因而显得有些刻板。
孟女的茶汤很特别。晶莹透亮的蓝色液体咕噜咕噜地冒着细碎的气泡。蒸腾上来的热气中有银白色蝌蚪状的光点在不停地游动，似是有生命一般。巨大的锅底淀了一层浑浊粘稠的浆汁。
“孟女，这孟婆汤究竟是用什么熬的？”无常突然来了一句。
孟女又往火堆里添了一根白骨，鲜红的火舌立即又贪婪地伸长了几分。
“人的眼泪呗。”孟女漫不经心地哼着小调。
“你这茶汤最近好像不灵了。”
“悲欢离合、爱恨痴嗔。八爷，极致的情才有纯正的泪嘛。”孟女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无常望着锅底不安地涌动着的褐色浓汁，发了一小会儿呆。
“现代人太麻木了。”他冷冷地说。
刘晓君看着一上午愁眉不展的任明，轻轻地推了推他的肩膀。
“任明，你没事吧？在看什么呢？”晓君就势探过身子，“啊呀，你在看项链啊！打算送女朋友吗？”
“这个你觉得怎么样？”任明有些狼狈。
“挺好看的呀。”
“真的？你不会觉得钻石太小了？”任明松了口气。
“不会。换做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时该死的手机又响起来，任明才放松的脊背又僵硬起来。他快速地按掉了来电，但手机很快又响起来。再次按掉。
晓君奇怪地望了他一眼。
“任明，张总让你过去一下。”同事在走廊那头朝一个办公室指了指。
张总四十来岁，平时不苟言笑不怒自威。任明进公司不到半年，还没过实习期，平时干一些打杂的活儿，还从没进过老板办公室。他怯生生地进去，一屁股坐下没控制好，屁股只沾了半个椅面，正犹豫着是不是要再挪一挪，突然张总就开口了。
“任明，你最近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困难？”
任明摇了摇头，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
“我最近接到一些奇怪的电话，说你欠了十七万的借款...”
任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嘴唇直哆嗦。
“张总，您听我解释...”
可惜张总并没有耐心听一个实习生解释他的人生困境，他很快以一个企业家的果敢将任明扫地出门。现在任明躺在出租屋的硬板床上望着斑驳的天花板，思考自己是如何慢慢走到了这一步。
十七万起初只是买手机的一万块。当同学纷纷玩起了6S的时候，心痒的任明无意间扫到了网页小角的广告。带着身份证件去网贷平台线下门店办了简单的手续——借款一万，分九期还完，每期1672元。
他没想到一切如此简单。
刷着新手机，任明整个人神采飞扬起来，也开始了人生的第一次恋爱。两个人的花销自然比一个人大一些，每期的还款渐渐有些吃力，有时候不得不向同学借钱周转。圣诞节、新年、情人节，每逢节日礼物、红包一样都不能少了。于是他开始寻找新的平台借贷，以贷还贷，先把旧的窟窿补上再说。等到十七万这个数字浮现在他的眼前的时候，他觉得难以置信。
债越欠越多，追债的电话如洪水般涌来。起初只是不断地骚扰自己，之后是同事、朋友…最后公司老板也不能幸免。任明被这猛兽吞噬，丢了饭碗，被掩埋在不见天日的深渊里。
只不过是想买个新手机而已，只不过想哄女朋友开心而已，只不过想日子过得稍稍好一点而已。其他人仿佛生来就可以这般活着，怎么他任明就背了一身巨债万劫不复了呢？
垂在床沿的手突然感受到温热潮湿的触感，任明一扭头看到大黄可怜巴巴的眼神。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在雨棚下遇到了这只流浪猫，或许是在它落魄的眼神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难得地动了恻隐之心。
“你小子饿了吧？看着我有什么用呢？谁让你是只野猫，你要是只纯种猫，现在吃的比我还好！”任明翻了身，用被子捂住了头。
咚咚咚…
一阵愤怒的敲门声。
任明打开门，母亲黑着张脸站在门前。
“你为什么关机？！给你打了几天电话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母亲卷着屋外的一股冷风冲进屋子。
“我还能有什么事。”
“你单位的人说你辞了工作？！”
“就那工作不干也没什么。”任明无精打采地倚在墙边，打开了手机，一连串的提示信息跳出来。
母亲按耐着涌上来的怒火，将手里提着的饭菜一盒盒摆在餐桌上，自己在桌旁坐下。
“儿子，你跟妈妈讲讲，你到底是怎么了？”
任明这才想起来母亲改嫁的时候他愤恨地将她的手机号删除了，通讯录里并没有她的联系方式，看来她还不知道。任明缓缓地坐下来，望着母亲的眼睛，嘴唇抖动了两下。
“现在大学生找工作不容易，咱们家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工作都是这个样子的，总有不顺心的地方，你干一阵子就会好起来的…”
她又开始了老生常谈。大黄耷拉着脑袋跑过来，悄悄地在他腿边蹭了蹭，他随手挑了一块鱼肉丢给它。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母亲顺着他的手往下看，“好好的鱼你怎么能拿来喂猫？！你看看你，你自己都养不活，你还学人家捡只野猫来养？！”
“野猫怎么了？野猫就不配吃鱼了？！”任明突然跳起来，母亲被吓得一楞。
“你就知道说我，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人家的妈一次就嫁好了，你嫁了两次，还是这副穷酸样。我要是和别人一样有个出息的爹，我能混成现在这副样子吗？？”
任明仿佛能看到自己因咆哮而扭曲的一张脸。他本想哭着告诉她自己的恐惧和无助，告诉她欠款是怎样从零开始慢慢变成了淹没他的十七万。他已经在泥沼里挣扎太久了，他需要的不是絮絮叨叨的教训，而是一根救命的绳子，可是话一出口就全变了。
“任明，你，你说什么？…”母亲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她浑身不住地抖动着，眼泪在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打转，她张着嘴像是要再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一行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
“你爱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吧。以后我不管你了。”
这是母亲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知何时起外面开始下起了雨。出租房的大门空洞地敞着，潮湿的冷风顺着走道肆无忌惮地扫荡着屋子，门板嘎吱嘎吱作响。任明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椅子上，听着雨声拍打着玻璃窗子。
手机震动了两下。
“任明，我收到好多骚扰电话，我很害怕。对不起，我们分手吧。”是女朋友的微信。
任明望着手机，表情呆滞。
他本来还想着要怎么跟她解释，想着买条项链先哄住她再从长计议。这下好了，一切都简单了。走吧走吧，大家都走吧！他蓦地笑起来，越笑越大声，整个房子都震动起来。
“操！”他操起手机狠狠地向门口砸去。
“啊！～”
走道传来一声惊叫。任明循声望去，只见刘晓君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一手拿着任明的手机，一手揉着额头，晶莹的雨滴挂在沾湿的发丝上。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