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杜痕远
1
于荷在林夏的婚礼上再见徐楠,音乐如水,烟花如梦。于荷捧着百合玫瑰,烛光闪烁中眼眶湿润,新人浪漫拥吻,而于荷只感伤时光倏忽,一瞬,便是十年。
忙完婚礼的晚上,同学聚会,疯成一片。谈及年少时光,青涩懵懂,甚是怀念。唯有于荷一人站在灯光下点了一首《那些花儿》,前奏未响完,就被林夏夺过麦说,煽情意图太明显,罚你和徐楠对唱情歌。
同学起哄,一定要唱,于荷有些不知所措。一旁的徐楠默不做声地接过林夏递来的麦,压低着声音唱了第一句:“知得太多,便换来失望,梦至少比醒来开朗,醉亦无伤,累又何干……”,是林夕的词。
于荷没唱,她站在灯光下拿着麦,只是看着徐楠,他的眼角有了皱纹,却比当年更显成熟。
那晚于荷醉了,分别时,徐楠站出来说:“我送她吧。”
他送她回宾馆,并没有想象中的情欲如潮,将她安顿好,临别时,只是轻轻地问了一句,“这么多年了,还跳舞吗?”
她听见了,却装作睡着,没有回答。朦胧中听见他轻轻推门,她睁开眼睛,看见他的背影健硕,一如当年。他离开的姿势似乎并无留恋,灯被关上,门合上的轻微声响如此清澈,屋子重又堕入一片黑暗,只有心底的声音和情感,丝丝入扣,鞭辟入里。
梦境中又出现那年夏天,她第一次遇见徐楠。
那时他们同是考入舞蹈学校的学生,一脸稚气,不知未来艰辛,唯有梦想璀璨。老师点名的时候,她听见他的名字,转过头,男生的脸上似乎多了一丝与年龄不符的老成,阳光透过窗户打在脸颊,他扬起嘴角微笑答到,一身朴素至极,却让人印象深刻。
梦的结尾总是伴随强烈的失落感,像是大幕拉开,却没有结局的戏。她突然觉得呼吸困难,像是被人扼住喉。
惊醒过来,翻看手机,已是凌晨,屏幕白光晃着眼睛生疼,唐树生在短信里说,这次生源极好,明天晚上6点海云酒楼,一定要来。
2
她这晚不知所以的失眠,断断续续,且睡得很浅,这夜也就显得漫长起来,反反复复折腾好几次,索性起身,抽烟,打开电脑上线。
同学群里似乎进行了一场大讨论,聊天记录刷了好半天才显示完全,于荷定了定神,原来是以林夏带头的一帮同学,大侃关于她与徐楠的八卦,说的是两人重归于好,终于拾得年少时的爱情。
她愣了好一会儿,直到烟蒂烫着了手指,才回过神来。
第二天一早,到前台退房,出电梯时碰见一个背影熟悉的男人,是徐楠。他转过身,西装革履,成熟帅气。她知道,不论时光过去多远,他的身体里,依旧是多年前那个沐浴在金色阳光中稚气未脱的少年。
她有些走神,看着他,他似乎有些许的尴尬,笑着打破沉寂,“我怕打扰你休息,在隔壁开了房间。又怕你走了,一早便在这里等你,等你吃饭。”
她等着这句话,等了十年,十年之后再听见,只觉时光伟大,它可以让人瞬间遗忘,也可以让记忆奔涌如潮,世事沧桑。
于荷好半天不知道怎么说话,只是隐约觉得内心疼痛难忍,像是被锐物刺入,发不出声音。
所有的重逢大抵都是如此,矜持、不安分、冲动、不理智。她如同被囚禁十年的罪犯,爱是一场犯罪,很多人被判终生监禁,极少有人获得特赦。
3
她的手机响,是林夏,语气暧昧,故作淡定。她说:“于荷,不用猜就知道你和徐楠在一起,中午咱们再聚聚,你们什么时候一起过来?”她故意用了“一起”这个词,言下之意一听了然,说完便是一阵诡异的笑。
于荷只回说这次学校招生,真没有时间,改日再聚,那边连连说着那真是遗憾,絮叨了一会儿,也就挂了电话。
接下来,她上了他的车,他带她在这个城市兜风,她打开窗户,夏天的风中有着子的香,让人心旷神怡,像是十七岁,然而这座城市,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她看见走过街的年轻情侣,牵着手,突然觉得难过,因为她忽然想到,永远都会有人十七岁,永远都会有这样年轻的爱和如此美好的时光。只是它们并不会永远属于某一个人。
她终于找到他们曾上过学的舞蹈学校地址,梧桐巷30号。两旁的梧桐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大厦,教学楼已换做高档写字楼。
4
于荷搭乘晚上的航班回到c城,两个小时后,看见唐树生,他春光满面,拉过她的手说着“于荷,今晚有重要客户。你快去准备下,赶快陪我去。”
觥筹交错间,于荷却有些心不在焉,她只觉得这菜肴乏味至极。然而一如往常,唐树生在桌子上介绍起于荷,笑得夸张,说她曾获得多次大赛冠军,是名副其实的舞林高手。要不要露一手给大家看看?
她实在厌恶,于是推说身体不舒服,不好意思先回了。一旁的唐树生立马挤眼皱眉,于荷下定了决心离开,装作没看见,起身往外走。
唐树生并没有追来,于荷走出酒楼,感到外面的空气有些闷热,胃里翻江倒海,于是扶着树吐了。
回到家便躺在床上睡过去,凌晨醒来,收到林夏发来的几条消息,大意是说其实这次她与徐楠的重逢,是徐楠的有意安排,本来徐楠在国外忙于生意,得知林夏结婚,方才主动要求过来,目的是再见于荷。
林夏说:“于荷,徐楠这个人挺好的,现在事业有成,要不你们在一起吧。就像那句话,我们始终在等着被一个人爱上。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能忍受孤身一人。”
这句话显得特别文艺,于荷觉得耳熟,半天才想起来是自己说过的。
林夏与前夫离婚时,这曾是自己给予她的安慰之言,并鼓励着她接受新生活,邂逅朱伟伟,再次走入婚姻殿堂。于荷想到这里,苦笑。
对于徐楠,她当然清楚,他离了婚,有一个女儿在国内,她也并不是嫌弃他有女儿,只是时光已隔多年,一切未必如初。她常常想,自己所怀念的,只是当年那份纯真而已吧。
然而更重要的是,因为唐树生的出现,所谓的“跟徐楠在一起吧”,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当然,她并没有告诉林夏关于唐树生。
她记得徐楠离开舞蹈学校那年,在酒吧与她楠聊起愿望,于荷说开一家舞蹈学校,而徐楠喝完一杯酒,语气坚定地说,自己的梦想是挣很多很多钱。
多年后,于荷坚持舞蹈,而徐楠放弃了舞蹈,倒腾生意。
她一直坚持,即使外人看来纸醉金迷的声色场,于她都可以当做梦想的舞台。只是随着阅历丰富,她逐渐学会了将心事藏于心底,渐渐懂得,生命短暂,与所有人,都不过是相逢一场,逢场作戏,都不容易。
她懂得妥协的道理,于是有意接近唐树生,各取所需。
5
三个月前,于荷在夜总会跳舞,唐树生在她跳舞后请她喝了一杯威士忌,然后带她回了家,第二天便替他在市区繁华地段买下跃层的精装房,同时,出钱替她开了一所舞蹈学校。
那是于荷的夙愿。
唐树生爱于荷跳舞的样子,但并不爱她,唯有与她做爱时,他捧着她的一双脚,小心翼翼地亲吻,让她觉得内心丰润。他常常说:“你是怎样能跳出那么好的一支舞,你是怎么做到的,于荷。”
23岁那年,父亲官场遭难,被人举报贪污受贿,锒铛入狱。财产被冻结,一家人失去生活来源。母亲一气之下犯了病,躺进了医院,舞团工资微薄,无法支付母亲高昂医疗费,被生活逼得走投无路,她终于鼓起勇气去夜总会作伴舞,起初只是兼职,后来确定并无危险,再加上收入可观,便索性辞了舞团的职,一心去夜总会上班。
舞台上的于荷像是一尾鱼那么柔软,她遇见了不同的男人,却始终聪明应对,总是能全身而退。因为心中一直留有徐楠的影子,那些年,她也试过与他联系,后来得知他结婚的消息,也就渐渐地罢了。
直到遇见唐树生,他承诺可以实现她的所有梦想,而所需要的只是她能给他跳舞。唐树生并没有工作,父亲开了一家大型企业,身价以亿为单位。
那时她年轻,年轻需要有人欣赏,需要花朵和面包,于是终于妥协。
于荷躺在精致的床上,闭着眼睛,听到唐树生的情话,她想起17岁的徐楠。一些情景记得那样清晰。
比如徐楠在练舞室里静静地等她,替她捂着饭盒,抱着衣服,看着她在镜子前旋转跳跃;比如练舞室里音乐如流水,徐楠穿白色校服,微笑的样子予她无限温暖;比如晚上八点,她排练结束,突然大雨倾盆,正手足无措的时候,徐楠出现在她面前,说要送她回家;再比如桐花凋落的夜,她在朦胧月色中与她分手时,他的吻像是桐花落在脸颊。
这一年,唐树生不仅为于荷开了舞蹈学校,还一手帮她打理,招聘了不少舞蹈专业的老师,因为广告投入大,加上唐树生善于笼络关系,招生情况甚至与本地多年老牌学校不相上下。
他对于荷说,你就安心跳舞吧,学校的事,不用太操心,有我呢。
但是她向来性格乖戾,并不十分听话,做事随性。正如那日在海运酒楼,唐树生请的是地方上主管教育的领导,想进一步拉好关系,方便学校业务开展。然而那日于荷的离席,导致对方颇为不爽,唐树生赔了好久的笑脸。回来看见于荷,自然没有好脸色。
他骂她,说着极为难听的话,动手扇他耳光。
她闭上眼睛,看见桐花飘落中的徐楠。
6
17岁的徐楠,是A城长大的孩子,学校里品学兼优的学生,青涩的少年却又比同龄人显得成熟懂事,高高的个子,脸庞英俊,气质如朝阳。徐楠家庭清贫,学习用功,颇受老师喜欢,直到遇见于荷。
1999年的风从教室穿堂而过,香樟的树影婆娑。于荷穿蓝色长裙,亭亭玉立,像是站在池塘里半开的莲。她是从别城转学而来的女生,自信美丽,她说:“我叫于荷,喜欢跳舞和唱歌。”
明媚午后的练舞室,男生撇过头看着旁边精致乖巧的女孩儿,无端生出一丝好感和怜爱,那时年幼,并不懂爱情,只是觉得喜欢彼此的微笑,与她说话亦或玩笑,都是极为高兴的事。
徐楠父母均为下岗职工,企业破产多年,好不容易靠着自行车修理的手艺开了家摊子,在梧桐巷。转个弯,就是舞蹈学校。
记忆中的梧桐巷,总是有徐楠明媚的脸,于荷因家远,常去徐楠家吃饭,徐父徐母待人心善,尤其喜欢这个聪明活泼的女孩儿,曾开玩笑说:“长大后到我们家给我们做儿媳妇吧。”
只是玩笑而已,年少的徐楠似乎异常懂事,她感觉到自己与于荷的差距,他甚至不像学校其他男孩儿一样,能利用自己的零花钱为喜欢的女孩儿购买礼物,也许是一枝花,或者一双舞鞋,不贵,但是他似乎永远无法做到。
徐楠觉得,他们之间隔着一条鸿沟,难以逾越。她像是刘禹锡笔下的那朵莲花,只可远观,不可拥有。
于荷不懂,她思想清澈,不懂隐藏,心事透明。她喜欢和徐楠在一起,她觉得他与其他男孩儿不一样,跟他在一起简单,真实,开心。
她从小练舞,而他只是半路出家,她给他讲学习跳舞的艰辛,她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好听得像电视中的播音员,她给他讲大城市里的热闹和繁华,因为父亲工作调动的原因,才转来A城。
徐楠渐渐当她很好的朋友,有时他很早来教室,会帮她收拾书本,为她的笔打满墨水,或者在他做题的时候,提醒她注意保护视力。
不知何时起,他习惯深夜陪她去练舞,静静地等着她,然后送她回宿舍,在这样的日复一日中,渐渐觉得自己的感情已经无法掩盖。
舞蹈学校开销不菲,家里已经难以支撑,好在徐楠颇有天赋,年年代表学校比赛,得了不少奖,在老师的求情下,得以暂免学费继续读书。
那年,舞蹈团前来挑人,名额有限,对方组织考试,本来徐楠希望极大,却不想临场发挥失常,与机会失之交臂。只有于荷得以进入。
他因此放弃。而她随着舞蹈团离开这个城市,开始崭新的人生,也常会想念,只是后来家庭遭遇变故,无奈之下进入声色场,渐渐地,也就失去联系。
7
爱是幻觉,随着与唐树生交往渐深,于荷也知道,他并不爱她。甚至他为她实现梦想也是一个幌子,唐父知道儿子花天酒地,断了他的收入来源,他缺钱,只好利用于荷赚钱,当她为工具。除了那栋房子,她并没有得到更多,学校财务被他牢牢掌控,所有的一切,于荷心知肚明。
她的不配合和乖戾,终于让他失去最后一点耐心,于是一改往日温柔,暴力渐显,动不动便是拳打脚踢,甚至更加肆无忌惮,带不同的女人来见她,还让她教她们跳舞。
那日清晨,于荷正在舞蹈室教课,教室门口来了一位小女孩儿,她找于荷,阿姨,我要报名学舞蹈,于荷正想进一步询问,只看见女孩儿身后出现的高大男人,她愣了,她没有想到是徐楠。
他说:“特意将孩子送到你这里来学跳舞,不知方便吗?”
她笑了:“怎么不方便?”
他说:“你终于实现了梦想,有了这样一所学校。”
她沉默着,并不回答,只是看着他,她看不清楚他的脸,因为他的背后有阳光。
所有的迫不及待及满腹心事都化作沉默。
这是于荷第一次看见他的女孩儿,刘海齐眉,十分乖巧,一身碎花长裙,像极了自己年少时的装扮,徐楠让她叫于荷阿姨,她胆怯地叫了一声,然后拉着父亲的手,一脸羞涩。
于荷请了另外一位老师来上课,带徐楠去学校走走,空气中是栀子的香味,她记得幼时的舞蹈学校有很多栀子,那时他摘着一朵,便插在她头发上。
想到这里,于荷摘了一朵栀子送给小女孩儿,问她:“香吗?”
她用鼻子闻了闻,说:“很香”。然后自己将花插在头上,转身问徐楠:“爸爸,我好看吗?”
他伏下身子将她抱起来,连说好看,说着哈哈笑了。而于荷却突然觉得难过起来。
他说:“我还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公司业务拓展到了这里,要在这里工作一段时间。”
他说:“放暑假了,没有时间照顾她,就麻烦你了。”他抚摸女儿的长发。
他说:“还有一个原因,我想念你。于荷,无时无刻不。”
听到这话,她像是醉了酒般意识模糊,像是等了很久,想等来,却又怕等来的一句告白。
于荷记得这句话,就像是17岁那年学完舞蹈回家的夏天夜晚,她穿着碎花长裙不知所手足无措地站在大雨的路口,年少的徐楠明眸皓齿,对她说了同样的话。
那时他贫困,她光鲜美好,没有人相信他们会走在一起。但是爱总是出人意料,爱一个人,需要太多的机缘巧合,唯独不需旁人信任。
8
这天晚上接到林夏电话,他与朱伟伟开始了度蜜月,在普罗旺斯。
大片薰衣草花田,像是紫色的海洋,在风的吹动下,一浪浪如海潮涌动,林夏语气陶醉,他们住在当地农庄,风车和夕阳,美得像画。
林夏在电话里感慨了好一阵,然后问于荷:“和徐楠发展得怎样了?有了好消息一定要通知各位同学。”
于荷哭笑不得,林夏将自己俨然当做媒婆的角色,十分关心其故事进展:“到时一定要来普罗旺斯看看,找回年少时的纯真美好。”林夏说,“我告诉你于荷,事到如今我才知道,遇见朱伟伟之前的日子真是白活了。他体贴又浪漫,成熟又多金。”
在她的语气中,认识朱伟伟,她方才找回最初的自己,那种梦想照进现实的奇妙感受,让她整日欣喜不已,爱情像是修成正果般功德圆满。
国际漫游打了整整30分钟,一提到徐楠,于荷便是沉默,不知道怎么说话,临到最末,才说道,徐娜来到这个城市。
对面传来一阵尖叫,说事情发展得真顺利,徐楠为了你不惜放下那边的工作过来,真是用心良苦。言语间尽是感慨。
挂了电话,听见唐树生回来的声音,他打开灯,问她:“怎么不开灯?黑压压的真压抑。”
他的身上有最新款香水的味道,像是突然灌满整个屋子,她心知肚明,却选择不去问他,只是说起今天新来了个学跳舞的女孩儿,乖巧可爱,身体柔韧,是个苗子,她想亲自教他。
唐树生像是喝了酒,脸色微微发红,他看见于荷穿着舞衣的样子,觉得内心冲动,过来将她压倒在床上,亲吻她的脖颈,他身上的香水味道让她透不过气,她推开他,他又过来,反复几次,只好妥协。
凌晨,窗外淅沥沥下起雨,她醒过来,看见一旁熟睡的唐树生,轻轻地抚摸他的脸。
这么久了,他从没有跟她说过未来,她知道,与唐树生在一起,所谓未来都是镜花水月,她只是他的众多情人中的一个,她曾对他留有幻想,然而一次次后,终于相信,他们能有的只能是短暂陪伴,绝非厮守终生。
这让于荷不可抑制地想念徐楠。
第二天上课时,便对女孩儿格外用心,闲暇时她问她:“爸爸最近在忙些什么呢?”
女孩儿一脸稚气地仰着头,笑着回答:“爸爸总是在看一张照片,上面是个美丽的姐姐,穿着舞衣,撩起裙摆,像是这样。”她学着照片里的样子,咯咯笑了。
她终于泪眼模糊。
9
她永远记得。
父亲被双规的晚上,母亲发病,她冒着雨给他打去电话,他那时在国外生意刚有起色,接到她的越洋电话,不住地安慰她,很快给她打来一笔钱,让她照顾好母亲,还有就是找个男人嫁了。
她当时觉得奇怪,她原本是等他的回应,却不想换来这样的话,个性强烈的于荷并没有深究其原因,她说了谢谢,然后挂了电话。
母亲的脱离危险,那笔钱很快花光,她不得已离开舞团,开始夜总会跳舞的生活。此后与徐楠渐渐少了联系,他结婚的消息也是在同学口里后知后觉。
生活赐予的苦难,并不是循序渐进,而是突然降至,如夏天的一场深夜暴雨,来之前毫无声息。只是每个夜凉如水的夜,会忽然梦见多年前的A城夜晚,梧桐巷的叶子萧萧而下,一片片,像是记忆般冗长。青春驻留在梧桐巷,只有他们离开,各自远航。
只是各自为对方做过的一些事,依然像是发生在昨天。比如,那一年,知道徐楠面临辍学的消息,于荷苦苦哀求父亲,父亲出面找关系,为他谋求暂免学费的机会,还暗暗帮他交了学费,资助他的生活;还比如,下自习后的路上,学校混社会的孩子拦住两人,对徐楠说我喜欢于荷,你把她给我。徐楠不干,与他厮打在一起,后来现场开始混乱,那些孩子一向惹是生非,得罪的人不少,混乱中,不知谁趁机动了手脚,其中一个叫胡清的男孩儿突然倒在地上,捂着肚子,血流如注。
幸好未伤到要害,胡清被送往医院后,事情引起A城极大轰动,胡清家人一口咬定是徐楠蓄意伤人,很快,徐楠被送进监狱。
他的人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那时,于荷千方百计托家里关系救他,他终于被免罪,但也因此,导致父亲落下把柄。
世事难料,很多事情却都是环环相扣,她为他付出如此多,却从没有打算告诉他,她常常不知道自己是否爱着他。
他却很快结婚生子,与她远隔重洋。
10
很多个夜,于荷会一个人在屋子里旋转,跳着那支舞,于荷从未忘记徐楠。
他约她在一个叫水中央的酒吧见面。
于荷又听见那首《爱君如梦》。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却什么也没有聊,只是静默,终于他说:“能请你跳一支舞吗?”
她说:“好。”
他很久没跳了,步伐凌乱,紧张得像个孩子,他的手轻轻放在她的背上,然后力度越来越大,直至紧紧拥抱在一起。
他们去宾馆开了房间。先把女孩儿安排到隔壁卧室。然后于荷洗了个澡,整个过程中,她觉得紧张、局促、呼吸困难,像是奔赴一场死亡。
她在宽大的床上等着他,像是很多年前的夏日夜晚,桂花的香气在空气中氤氲弥漫,她紧张得像个犯错的孩子,直到他将她紧紧揽入怀中。
他说:“于荷,我爱你。十年了,一刻也不停。”
她用尽全力抱着他,亲吻他的耳朵和睫毛,月光如银,她听到自己心底碎裂的声音。她说:“徐楠,你已经等了我十年了,再等一下行吗?”
两周后,于荷回到城市。将钥匙还给唐树生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他势力强大,她无法逃脱。他将她关在洗手间,抓她的头发,狠狠地揣她的脚,踢她的肚子,于荷躺在地板上,她渐渐觉得体力不支,只是内心依旧坚强。
她觉得应该再忍忍,就过了。十年都已经忍了,还有什么是无法忍受。
11
徐楠在大雨倾盆的夜来见于荷,她哭得像个孩子。她躺在病床上,身体虚弱,她受了极重的伤,她说:“也许我无法再呆在这里一天了,我要走了。徐楠。”
徐楠流着泪,看着面前的于荷,突然想起第一次看见她的样子,阳光明媚的午后,她站在教室讲台上,一袭蓝裙,如蝴蝶般美丽。于是他记住她的名字,于荷。后来她告诉他,她生于云溪城的春天,出生的那天,窗外是满池的荷花。母亲便给她取了名字,于荷。
她说:“那晚你问我的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你。这么多年,我认识那么多人,看过那么多云,走过那么多桥,却只爱过你一人,我一直没有放弃舞蹈,是因为你。”
她用气息唱起《爱君如梦》,她记得十年前的晚上,在学校外的通宵影院,他带她去看这场电影,她说她喜欢吴君如,因为她真实,快乐,乐知天命。
林夏来看她,跟朱伟伟一起。唐树生早已无影无踪。
徐楠说:“于荷,在我心中,你一直是跳舞的精灵。可是你父亲让我远离你,他找到我,给我一笔钱,让我离开。”
“那年,我在国外与人合伙做生意,得知你母亲发病后,将合伙的钱全部打给了你,然后连夜逃走,那是我们借的高利贷,我以为我会被人杀死,因此不再与你联系,在陌生的地方结婚生子,怕连累于你,却不想后来有幸脱逃。”
“我也没有想到,还可以与你重逢,那年毕业,舞团招人只有一个名额,为了让你上,我故意发挥失常,那是我以为此生能给你最好的爱。”
徐楠独自乘离开C城的时候,又是有风的明媚午后,于是他忽然就想起了初见于荷那时,练舞房里穿堂而过的风,吹过沧海一般宽广的时光,再不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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