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卯是李乐乐的表弟，不像他那样天生聪慧。虽说有机会从小就接受着比同龄人更好的教育，但往往并不能取得什么优异的成果。
他出生时伴随着唇隐裂，是千分之一的概率。即使早早做了外切手术，但还是留下了终生瘢痕，从鼻腔连到上唇的一条细细白线，且术后唇形并未恢复的很好，导致现在看上去还有点像是兔子的三瓣嘴。
他不是完美小孩，但却能得到父母全部的爱。
没有父母会不爱自己的孩子。
李月卯并不嫉妒自己的表哥，和他玩得很好。他和表哥升入同一所高中，李乐乐轻轻松松取得大榜第一的位置，他和表哥相距甚远，大概在年级二百多名。他是个从内到外都很温和的孩子，做什么事都很有耐心。不像这个年纪的男孩吵吵闹闹，他大多数时间都很安静。或许成绩并不那么优秀，但是各科老师和同班同学都很喜欢这个说话办事都井井有条且脾气很好的小孩。简直就像软乎乎的兔子似的。
某个夏日的傍晚，火烧云将他目光所及的范围内都渲染上将要燃烧起来的橙红色。伴随着斯卡布罗集市的放学铃声，学生们被陈旧的灰色建筑呕吐出来，向四面八方涌去。
李月卯由于向老师请教问题的缘故落在最后，他不紧不慢地向自行车棚走去，脑子里面回忆着今日所学的内容。哀伤婉转的女声让人总有一种很想落泪的冲动，或许也是因为眼前有些荒凉的景色。
他有意磨蹭一会，好把歌听完。
何厌在这时从天而降。
他听见墙壁被攀缘摩擦发出的声音，抬头看见一个女生利落地翻过后墙然后安全落地。
嘴里含着粉红色棒棒糖，带着刚刚跑过的薄汗，气息尚不均匀，齐肩短发也有些湿润。校服衬衫领口处解开两颗扣子，露出纤长的脖颈和锁骨，袖子挽至小臂，本该掩盖至膝盖上方的裙子不甚整齐。
风起。
女生的短发挡住视线，她不得不眯住双眼。风如同恶作剧一样掀起裙角，露出一双修长匀称的腿。
其实李月卯看到了他不应该看的。
在他反应过来移开目光之前。
她睁开双眼，浅棕色虹膜清晰可见，她左手拿出嘴里的糖，在嘴唇上留下晶亮的色彩。
简直像是涂满蜂蜜的黄金妖精。
“同学你好，初次见面。请问高一楼怎么走，我第一次从后墙进，不太认识路。”何厌问眼前这个长的挺可爱的男生。
李月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给对方指了路。
“你怎么像家养的兔子一样呆呆的，不过谢谢你啦。”她转身就要跑。
“何厌。”李月卯准确的叫出她的名字。
何厌转头，有点惊讶地指着自己，
“你认识我？”
“不是初次见面，我们见过的。”李月卯尝试唤起对方的回忆但显然失败。
“诶这样吗，抱歉，我真的想不起来了。我还有急事，下次见面的时候再聊吧。”何厌转身就跑，留下呆在原地的李月卯。
她不记得我了。
这的确是很久之前的小事。大多数家庭条件都还不错的家庭都会给孩子报兴趣班，他小时候学过杨琴，小学班级汇报演出的时候有他的表演项目。三几十个小朋友围着他，他一紧张忘了之前排练的曲目，眼眶红红的又不敢掉眼泪。
只有何厌。
双手卷成喇叭状，用最大的声音给他加油。
因此他暗恋何厌直到她转学之后再也没有消息。
会遗忘很正常，很显然对于何厌来说，他并不是什么值得留下印象的人物。
这只是一件小事，不记得就不记得吧。
S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回忆随歌声戛然而止。天色有点暗淡了，李月卯骑着自行车回家。
李月卯和李乐乐讲今天碰见何厌的事，没想到李乐乐居然知道何厌。
“哦，咱们学校那个体育特长生嘛，好像是找人进来的，听说人挺社会的，之前主任在女厕所里面抓抽烟的就有她，你还是少接触为妙。”李乐乐推推圆框眼镜，对这件事情并未放在心上。
李月卯不置可否。
自从那天傍晚偶遇何厌之后，能看见她的次数就多了起来。
她在操场上训练时的样子，路过她教室时她翻书时的样子，她和别人推搡打闹时的样子……
已经褪色的有关何厌的记忆再次清晰了起来。
奇怪，怎么之前一直没看见她。
他把刚从小卖铺买的草莓味棒棒糖放进校服外套的口袋里。
其实何厌并不喜欢吃糖，她只是在戒烟瘾。虽然听起来有点奇怪，但事实就是如此。
怪就怪没人教她怎么做才是学生该有的样子。
《看见》里面有关家庭的一篇是这么说的，当防盗门关上的一刹那，家和社会就变成了两个世界。
虽然父母都是高学历高收入的教授，但她的童年并不幸福。
父亲是身材矮小的高大魔鬼，用红酒瓶在母亲身上演奏命运交响曲，即使死亡之后也盘踞在她心里最恐惧的角落。
母亲是性格温柔的无情教徒，父亲的死亡让她拥有重获新生的机会，她抛下何厌重新拥抱光明的世界。母亲只在约定的期限内打来一笔又一笔钱来证明自己的人性。
没有人教她，怎么去爱这个世界。
何厌成绩优秀表现良好的时候无法得到父母的关注，那如果她变坏了呢，她尝试抽烟喝酒打架逃学引起母亲的关注。
结果是一样的。
但是母亲在两个星期前找到了她，母亲拥抱她向她道歉。
“燕子，妈妈这些年忽略你了，对不起。”
“妈妈遇到了一个对我很好人，你还有一个很可爱的妹妹，你变得好好的，我们重新生活在一起好不好？”
何厌几乎不记得母亲的怀抱有多温暖。
但她终于等到了。
她在母亲怀里痛哭流涕。
戒烟很难，变好也很难，但总归有希望。
又犯烟瘾，她额头上冒出虚汗。向老师请假出教室，老师向挥苍蝇一样挥挥手，露出厌烦的神色。
她已经没空注意这些事情了。
上次在女厕所被抓包，学校给她记过处分。她走到学校宿舍楼附近，窝在一片树荫里面。
再呆一会就好了。
“你还好吗？”
何厌抬头，看见李月卯也笼罩在一片阴影里，向她投来关切的目光。
她想起来她好像之前向他问过路。
烟瘾上来实在是难受，她没心情向这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摆出笑脸。
“啊，抱歉，有点低血糖，你能换个地方写题吗？”她看到李月卯手里面的物理《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以为对方趁着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来这做题。
的确是这样，李月卯也没想到能在这看到她。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她们班应该在上数学课。
李月卯拿出兜里的糖递过去，是和上次见到她的时候嘴里含着的一样的味道。
何厌愣了一下，然后接过糖。
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嘴里面化开，或许是精神层面的作用，何厌没之前那么难受。
“女孩子还是要注意一下身体。那我不打扰你了，再见。”李月卯带着温和的笑意，向她挥手告别。
“同学，我见过你，”李月卯以为何厌想起来自己了。
“你上次给我指过路。”何厌继续说。
“我不喜欢欠别人东西，你把名字告诉我，我中午请你吃饭。”她不喜欢人际交往，在这所重点高中里面也没什么人愿意和她玩。她讨厌和别人建立太友好的关系，欠别人东西这件事让她如鲠在喉。
距离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还有十分钟。
“吃饭就不用了，只是一块糖而已。我叫李月卯，这回别忘了。”
“行，我记住了。”何厌把嘴里的糖拿出来朝他笑笑。
“但是饭我必须请，这是我的底线。你要是不答应我就直接给你钱，我这只有一百的整钱。”
“……那还是吃饭吧。”李月卯想了想就不再坚持。
其实他可以两个都不选。
说是请吃饭也只是在学校食堂刷一下她的饭卡。
当李月卯看见她饭卡里五千多的余额时露出了震惊的神色，这世界上居然真的有往饭卡里冲好几千的土豪。
“我穷的就剩钱了。”何厌耸耸肩。
何厌要去端餐盘的时候余光瞥到李月卯伸出左臂要做环住她的动作，她想都没想就打开了对方的手。
“你想做什么。”她脸色冷了下来。
李月卯指了指窗口处的一小摊油渍，如果何厌刚才没注意就去直接端盘子的话校服袖子就会沾上。
他只是帮何厌隔了一下那层油渍。
何厌这才反应过来她误会人家了，瞬间脸色变红连连向对方道歉。
“没事，是我没提醒你，不怪你。”李月卯摇了摇头让她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我第一次和同学一块吃饭，还挺新鲜的。”何厌一边往嘴里扒拉饭一边说。她只喜欢吃红烧肉，碗边掉了一圈饭粒。
吃饭的时候要荤素搭配。
吃饭的时候要细嚼慢咽。
吃饭的时候要保持安静。
父母从小教导他。
“我也是第一次和女生一块吃饭。”李月卯确定把嘴里的饭咽下去之后才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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